Chap.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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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河水逐渐上涨泛滥,直到冲毁一切为止,目前的情势也正在不断高涨,蓄积力量奔往无可避免的结局。五月底,雷夫得去探视母亲,据说她在布莱顿家中已经奄奄一息。尽管他有再多不是,倒一直是个好儿子,当他动身准备去看临终的母亲,在车站与妻子吻别时眼眶泛红,确实是因为流泪的缘故。第二天早上,他拍电报说母亲去世了,但他还得多待几个星期才能回家,而且把回程的确切日期与时间都说了,好让安琪拉知道。

他突然这么长时间不在家,让史蒂芬又安心又兴奋,索求多了许多,不停地提出各种亲密计划。一块儿去伦敦几天如何?开车到西蒙的亚特,在河边的小旅馆住宿如何?也许还能继续开到亚伯格芬尼,再上黑山去游访——有何不可?天气这么好。

“安琪拉,请跟我去吧,亲爱的,只要几天就好,我们从来没这样过,我已经盼望好久了。你不能拒绝,你完全没有理由不能来。”

但安琪拉下不了决心,她好像忽然很替丈夫忧心:“可怜的家伙,他那么爱他母亲。我不应该去的,老母亲死了,雷夫又那么伤心,我要是去了,未免显得太无情……”

史蒂芬冷冷地说:“那我呢?你想过我从来都不快乐吗?”

于是时间在心痛与争吵中悄悄溜走,史蒂芬紧绷的神经有如马刺般刺激着她的情绪,彻底的失望让她有时咆哮有时斥责:“你说你爱我却又不跟我去,我已经等了好久,天哪,我都等多久了!你却这么狠心。我要的一点也不多,只是希望你和我共度几天几夜,希望你睡在我怀里,希望早上醒来能感觉到你在我身边,我想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你的脸,就好像我们属于彼此。安琪拉,我发誓我不会增加你的困扰,我们只会像现在这样——如果你怕的是这个的话。经过这么多个月,你肯定知道可以信任我的……”

但安琪拉抿着嘴拒绝了:“不,史蒂芬,对不起,但我还是不去的好。”

这让史蒂芬感觉到生活已经不堪负荷,偶尔得快马狂奔好几里路来发泄,有时骑拉弗瑞,有时骑菲利浦爵士的栗色马。她会独自在清晨骑马,一夜无眠之后精神不振,但不幸的身体却又在神经折磨下充满可怕的活力。即便回到莫顿了还是无法休息,一会儿过后便命人备车,自己开着车上农庄去,而农庄里的安琪拉往往最害怕她的到来。

她待客反应冷淡:“我很忙,史蒂芬,我得在雷夫回来以前把账单都付清”,或是:“我头痛得厉害,所以今天早上别骂我,否则我可能会受不了!”史蒂芬会退缩一下,好像被人赏了个耳光,甚至可能转身就回莫顿去了。

到了雷夫回来以前珍贵的最后一天,她们俩确实相安无事,因为安琪拉似乎决心抚慰。她特别温柔地对待史蒂芬,而向来回应迅速的史蒂芬也变得十分温柔。然而当她们趁着天气温热无风,在小香草园里吃过晚餐,安琪拉的头又开始痛了。

“史蒂芬啊,亲爱的,我头实在太痛了。一定是打雷的关系,都痛了一整天了。真是可恶,何况还在我们的最后一晚发作——不过这老毛病我很了解,只能投降,上床躺下。我会吃颗药看看能不能睡着,所以你回到莫顿就别打电话给我了。你明天再来,早一点来。亲爱的,一想到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我就好难过……”

“我知道。不过留下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只要睡一下就好了。你该不会担心吧?答应我,史蒂芬!”

史蒂芬迟疑着。一转眼安琪拉忽然像是病得不轻,手冷得像冰。“你要是睡不着,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会马上过来。”

“好的,但除非我打电话,不然别过来好吗?否则我一定会听到你来,这么一醒,头又要开始抽痛。”话说完后,她仿佛受到女孩那奇妙吸引力的驱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吻我……天哪……史蒂芬!”

“我真的好爱你……好爱你……”史蒂芬轻声说道。

· 2 ·

她回到莫顿已经过了十点。“安琪拉·寇斯比有没有打电话来?”她见到似乎在大厅里等门的扑通,便问道。

“没有!”扑通一声就顶了回去,她现在几乎已经到了光听见安琪拉·寇斯比的名字就讨厌的地步。随后她又说道:“你的脸色看起来糟透了,我要是你就会马上去睡觉,史蒂芬。”

“你要是累了就去睡吧,扑通。我母亲呢?”

“在洗澡。拜托你去睡吧!看到你这几天这副模样,我实在受不了。”

“我没事。”

“你怎么会没事,事情可大了。你自己去照照镜子。”

“我不太想,这张脸又不好看。”史蒂芬微笑道。

于是扑通气呼呼地上楼回房,留下史蒂芬坐在大厅的电话旁看书,以防安琪拉打电话来。忠诚如她,必然会在这里坐上一整夜,耐心等候。但是当第一道曙光将窗户与半圆扇形窗映得灰白,她全身僵硬地起身离座,来回踱步,满心渴望能待在那个女人身旁,哪怕只是站在花园里守候也无所谓……她一手抓起外套便出去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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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车停在农庄的大门外,徒步走上车道,并尽量放轻脚步。空气中有一种混合着露水与清新早晨的幽微气味。高耸于大宅上方那些华丽的都铎式烟囱,在渐亮天色的映衬下尤其显得轮廓清晰、令人生畏。当史蒂芬蹑手蹑脚走进小香草园,有只鸟儿已经开始初试啼声,只是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沙哑。她站在那儿,穿着厚外套的身子打着哆嗦,彻夜未眠让她失去了精力。她现在有时候会像这样,稍微受点刺激、略感疲倦就打哆嗦,因为她的绝佳体力在自己的顽固坚持下不断耗损,已渐渐支撑不住。

她将外套拉紧裹住身子,然后注视着逐渐被朝阳染红的屋宅。她的心忧虑地,甚至是恐惧地跳动着,好像痛苦地预期着不知什么事会发生——除了一两扇窗被旭日照亮外,所有窗户都还是暗的。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或许是一时半刻,或许是一辈子;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动了——是通往花园的小橡木门。门移动得很谨慎,一寸寸地打开,最后终于整个敞开,史蒂芬看见一男一女转身紧紧相拥,似乎谁也无法忍受从对方的怀里离开。当他们在门边拥吻,身子还摇摇晃晃,陶醉在情爱之中。

这时,正如在某些极度痛苦的时刻会发生的情形,史蒂芬只能想起荒诞之事。她只能想起一个大胸脯的女仆倒在一个粗鲁好色的男仆怀中,于是她笑了,发了疯似的笑了。她笑了又笑,笑到上气不接下气,还为了遏止自己笑得如此歇斯底里,不小心咬到舌头而吐出血沫,有少许血丝被痛苦大笑的震动甩到下巴上,黏附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