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可(第2/2页)

“这不同,”薇说,“他已经算有罪了。”

“这男人打算强暴那位小女孩。”玛莉琳说,“以我来看,这也属于残忍和可恨的行为。”

“你知道,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实他打算那么做。”马克说。

玛莉琳扬眉:“哼!小女孩没穿内裤。七岁大的女孩不会不穿内裤到处乱跑,而且内裤就在布尔能的口袋里,他还能做什么?”

“这真的那么重要吗?我们已经同意,伊丽莎白在被杀害时是个年幼且无防卫能力的人。我们不需要再从栏目B找出其他条件。”莫琳蹙眉,“我很困惑。”

艾莉森是一位医生的妻子,首轮商议中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她双眼瞥向莫琳:“当我困惑时,我就想到那位作证的警察,说他跑上楼时听见小女孩尖叫‘别开枪’。她恳求过,求罪犯饶她一命。”艾莉森叹气,“这多少让情况变得简单点,不是吗?”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时,泰德要求赞成处决薛·布尔能的人举手。

“不对。”我说,“我们还有剩余的因素得厘清。”我指着栏目C,“我们必须考虑被告的陈述。”

“现在我唯一要考虑的是,午餐到底在哪里。”杰克说。

投票结果是八票对四票,而我属于少数的一边。

下午15:06

我环顾房间,这次有九个人举手。莫琳、薇和我,是仅剩的没有投票赞成死刑的人。

“你们为何无法下决定?”泰德问。

“他的年纪。”薇开口道,“我儿子二十四岁。”她说,“我想到的是,他不一定能一直做出正确的决定,他还没有完全长大成熟。”

杰克转向我:“你和布尔能同年。你为你的人生做过些什么?”

我感觉自己两颊发烫:“我,呃,可能会进研究所。我还不确定。”

“你没杀过人,不是吗?”

杰克站起身。“我们休息一下。”他提议道。大家都欣然接受这个得以彼此分开片刻的机会。我把马克笔扔在桌上,走向窗户。法庭员工正坐在户外的长凳上吃午餐,盘旋扭曲的树枝仿佛勾住了云朵。外头还有车顶装着天线的电视台转播车,等着聆听我们将要说的话。

吉姆坐在我旁边阅读《圣经》。那本书看起来仿佛临时添加的附属物。“你信教吗?”

“很久以前我上过教区学校。”我正视他,“里面不是有一段提到‘把另一边脸也凑过去’的经句吗?”

吉姆撅起嘴唇,大声念道:“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也不让全身坠入地狱。若是右手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也不让全身坠入地狱。当一个苹果腐烂时,你不能让它坏了整棵树。”他把《圣经》递给我,“你自己看。”

我阅读引用的经句,然后阖上书本。我不像吉姆那样对宗教那么熟悉,但我觉得,无论耶稣在这段章节说了什么,在自己被判死刑后,他很可能会收回这些话。事实上我认为,假设耶稣今天身在这间陪审团室,他也会和我一样,对该做什么决定困惑无比。

下午16:02

泰德要我在白板上计票,让大家一个个轮流投票,由我把名字分别写在“同意”或“反对”的下方。

吉姆?

同意。

艾莉森?

同意。

玛莉琳?

同意。

薇?

反对。

我迟疑了一下,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薇下方。

“你们已经同意在必要的时候,投下同意死刑的一票。”马克说,“就在我们被选为陪审团前,他们问过我们每一个人,是否觉得自己办得到。”

“我知道。”我的确已经同意,倘若案件理应判处死刑,我将投赞成票。只是我没有意识到,这竟会如此难以抉择。

薇将脸颊埋于双掌之间:“当我的儿子打他弟弟时,我从未打他一顿,斥责他‘不可以’。那时的我觉得这很虚伪,现在的我也认为这样做很假惺惺。”

“薇。”玛莉琳安静地说,“如果今天是你七岁的女儿被杀了呢?”她走向我们用来堆复印件和证据的桌子旁,拿了原告在结辩时使用的那张伊丽莎白·尼尔森的照片,放在薇的面前,轻轻抚摸光滑的表面。

一分钟后,薇沉重地起身,拿走我手上的马克笔。她把自己位于反对栏的名字拭去,再将它写在玛莉琳的下方,与其他十位投赞成票的陪审团员并列。

“迈可。”泰德说。

我吞了吞口水。

“你还想看什么,听什么?我们可以帮你找到答案。”他走近装着从弹道方向取得的子弹、沾血的衣裳和验尸报告的盒子。他让犯罪现场的照片如彩带般从手中撒落,其中某些照片鲜血泛滥,甚至难以辨识躺在鲜红光泽之下的被害人。“迈可,”泰德说,“好好算算你的数学题。”

我面向白板,无法忍受众人灼热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我身上。我的名字孤零零地处在一长串名字旁边,更旁边的是我们第一次来到陪审团室时,我所写下的初始方程式:

(A+B)-C=判决

我喜欢数学正是因为它的安全性。无论怎样,永远都有一个正确答案,就算是想象出来的也行。

然而即便是数学,也无法阻止这则方程式的演算。A加B——造成寇克和伊丽莎白·尼尔森死亡的因素——永远都大于C。我们无法让他们复活,而这个世界不存在其他更叫人心生怜悯的故事,足以抹去这项事实。

介于赞成和反对之间的,是一条生命。那正是你当下行经的道路和已被遗留在身后的道路的差异;那是你自以为是的自我和真正的自我之间的差距;那是你用来欺骗自己并收纳谎言的余地。

我拿起笔,删掉自己的名字,然后重新写上,成为第十二位,也是最后一位判决薛·布尔能死刑的陪审团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