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4/5页)

法官带着好像吩咐用人的口气说:“在冰箱里。瓶子上写着‘开胃水’。”

舍尔曼不明白为什么开始的时候法官不这么说。开胃水和奎宁不是一样的。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自从在法官家里工作后,他已经尝过了。

“多放些冰。”法官说。

舍尔曼非常生气,不仅因为读书时间被破坏了,而且因为他被指使得团团转,就像个仆人。他跑到杰斯特那里去撒气。“你弹的是‘摇滚宝贝’吗?”

“不是,这是‘菩提树’,我从你那借来的谱子啊。”

“嗯,这是德国民谣的最高境界呢。”

杰斯特弹得非常激动,他停下来,满眼泪水。这让舍尔曼感到满足,因为杰斯特弹得太好了,而且根本没有练习过。

舍尔曼来到厨房调酒,故意放很少的冰在里面。他是谁,凭什么被呼来唤去的?而那个看上去文弱的杰斯特竟可以把一首真正的德国曲子弹得这么好,而且还是看谱即奏,没怎么练习过!

他给法官什么事情都做了。那个“大男孩”死去的下午,他得自己做晚饭,在餐桌前伺候着,但是他可不想吃自己做的晚饭。他就不想吃这顿晚饭,即使在书房里。他给他们找了一个厨子,在维利丽回家去的那几天,他给他们找来辛德瑞拉帮忙做饭。

这时候法官正在和好朋友马龙聊天,“这孩子真是能干,是个宝贝。会给我写信,读书,还有打针和控制我的饮食”。

马龙的脸上带着狐疑的表情:“你是怎么碰到这么完美的宝贝的呢?”

“我可没去碰。他一出生就影响了我的生活。”

法官这句话很难理解,马龙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问下去。难道这个高傲自大的蓝眼睛黑人是法官的私生子吗?这听上去太不可思议了,但是也有可能啊。“可他不是在黑人教堂的长椅上被发现的吗?”

“是这么回事。”

“但这又怎么会影响您的生活呢?”

“不光影响我的生活,还有我的生命血脉——我亲儿子的。”

马龙试图去想象法官儿子强尼和一个黑人女孩发生了关系。那个金发,举止文雅的强尼·克莱恩,马龙和他一起在塞莱诺打过好几次猎呢。这就更不可思议了,但当然也有可能。

法官似乎看出马龙的疑惑。他用自己那只好手抓住拐杖,手都发紫了。“如果你有一点儿怀疑以为是我家强尼和个黑鬼睡觉通奸或者做了违背道德的勾当的话……”法官已经气得说不下去。

“我从没这么想过,”马龙安抚他说,“是你自己刚才说得神秘兮兮的。”

“这算是一桩神秘的事情,如果真有什么神秘事情的话。但是这实在很难说出口,甚至像我这样爱唠叨的老头子都不知道如何解释清楚。”

但是马龙看出来法官是想继续说这件事的,但是这时候舍尔曼端着两杯酒水进来放在书房桌子上。当舍尔曼又转身出去后,法官继续说:“不管怎么说,现在这孩子为我的晚年增添了亮丽的色彩。给我写信,他的书法很漂亮,给我打针,帮我坚持按规定的食谱节食。下午还给我读书。”

马龙没有说今天下午舍尔曼就拒绝读书,结果法官只好自己把朗费罗读完的事。

“舍尔曼读狄更斯的书充满感情,有时候我一直听得不停地流泪。”

“那孩子自己哭过吗?”

“没有,但是读到有趣的地方他常常跟着笑。”

马龙更疑惑了。等着法官说更多有关这件他暗示的所谓“神秘”的事情。可是法官只说:“唉,这只能又一次证明‘在危险的荨麻之上,我们摘得了安全之花。[30]’”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这里有危险吗?”

“也不是真的很危险——我只是引用莎翁的话罢了。但自从我亲爱的妻子去世后,我就感到非常孤独。”

马龙现在不仅对法官的话困惑,而且他突然开始对他担心起来。“孤独,先生?你还有你的孙子啊,而且你是米兰最受尊重的公民。”

“你可以是城里最受尊重的公民,甚至是全州最受尊重的人,但仍然感到孤独。上帝啊,就让我孤独吧!”

“但你的孙子难道不是你的掌上明珠吗?”

“少年的天性都是自私的。男孩子我是看透了。杰斯特唯一的问题就是——处在青春期。我对男孩子太了解了,归纳起来就两个字——自私,除了自私还是自私。”

马龙很高兴听到法官批评杰斯特,但是他很知道分寸,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你雇这个黑孩子多久了?”

“差不多已经两个月。”

“那可不算长啊,他就已经在这个家里适应的不错——这么舒服,亲如一家,人家会这么说。”

“舍尔曼是过得挺舒服,感谢上帝。尽管他也和我孙子一样是个青少年,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同。”

马龙听了这话很欣慰,但是他还是很注意分寸,没发表任何意见。他深知法官的情绪变化无常,他会一会儿很高兴一会儿又很失落,他心里想这种状况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他是真正的珍宝,”法官满怀激情地说,“一件宝贝。”

而此时此刻,这块“宝贝”正在一边读一本电影杂志,一边喝着杜松子兑水加冰的酒。他在厨房里享受着,老维利丽正在打扫楼梯。舍尔曼在尽情品味着美酒,尽情地想象——这杂志上的文章很不错,写的是他最喜欢的那些演员——但他还是非常非常生气。不仅是这个特别的读书时间遭到破坏,而且也因为他心里的焦虑在一天天增长,已经三个星期了,他的心一直悬在那儿——为什么安德森女士还没有给他回信?如果他邮寄地址写错了,他们可以转交她啊,他的母亲是这么有名的人。这时候杰斯特的狗走过来,舍尔曼踢了他一脚。

维利丽从楼梯上下来,看见正在看杂志喝酒的舍尔曼,她刚想说他两句,看到他黑脸上那双眼睛里露出的凶样,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说:“在我年轻那会儿,我从没闲坐着光看书喝酒。”

舍尔曼说:“那说明你生来就是当奴隶的,老太婆。”

“我不是奴隶,我爷爷是。”

“那他们肯定把你扔在这里的大街上了。”

维利丽开始洗盆子,把水开得很大声。她说:“如果我知道你妈是谁,我一定告诉她狠狠揍你一顿。”

舍尔曼回到客厅去和杰斯特胡折腾一会儿,因为他也没事可做。杰斯特又开始弹琴,舍尔曼希望自己知道那曲子的名字。假如知道,他就可以评价一下作曲家,但如果不知道说错了人,那多没面子。是肖邦、贝多芬,还是舒伯特?因为他不知道,所以如果他去批评就对自己没把握,这更让他生气。比如他说:“你把贝多芬这首曲子弹得太烂了。”而杰斯特回答:“这不是贝多芬,是肖邦。”舍尔曼没有办法,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听到前门开关的声音,知道马龙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走了。他回到书房,有些尴尬,表现出非常顺从的样子来到法官面前,自觉地拿起朗费罗的诗集,从这句话开始往下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