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第2/5页)

想象一下,我,感到遗憾。

战争开始了,似乎一夜之间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流浪汉不再跟着火车走。工作机会开始涌现,年轻人不再四处寻找工作或搭顺风车,而是穿着灰蓝色或卡其色的军装出现在各个地方。妈妈说我的情况让我很走运,我相信她是对的,但告诉她别在外面这么说。我已经完成了实习,从戈德里奇镇回到家里,并且立即在克莱布斯百货公司找到了一份会计工作。当然可以说,事实也可能正是如此,我能得到这份工作是因为我妈妈在那里的纺织品部工作,但也因为正巧年轻的经理肯尼·克莱布斯离开岗位参加了空军,在训练飞行时牺牲了。

类似的令人震惊的事时有发生,但到处都充满了令人愉悦的活力,人们的口袋里都有钱。我感到自己被切断了与同龄人的联系,但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还有其他人和我处境相同。农民的儿子被免除了服兵役的义务,他们需要照料庄稼和牲畜。我知道有些人尽管家中有雇工干活,还是接受了豁免。我也知道要是有人问我为什么不服兵役,那就是个笑话。我准备回答我得照料账簿。先是克莱布斯百货公司的账,很快还有其他公司的账。得照料着那些数字。当时人们还不太能接受女人做这个工作。即使到了战争结束时还是这样,那时女人做会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人们仍然相信,真正可靠的工作需要男人来做。

有时候我问自己,为什么兔唇——已经收拾得很像样,虽然不是很巧妙——和有些怪但却能听得懂的发音足以让人们认为我可以待在家里?我一定收到了通知,我一定到医生那里开了豁免证明。只不过我不记得了。是不是我已经太习惯于被排除在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之外,所以我完全以为接受豁免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像在其他许多事情上一样?

虽然我让妈妈在某些事情上保持沉默,但她的话通常对我没什么影响。她总是看着光明的一面。我知道一些其他事情,但不是从她那里知道的。我知道因为我,她不敢再要其他孩子了,她还失去了一个曾经对她感兴趣的男人,当她告诉他我的情况时。但是我没有想过要为我们自己感到遗憾。我并不想念我还没有见面就死去的父亲,或者如果我不是这副样子可能会有的女友,或者走向战场时短暂的昂首阔步。

妈妈和我有晚饭时喜欢吃的菜,有喜欢听的广播节目,我们睡觉前总是听BBC海外新闻。国王或温斯顿·丘吉尔发表演讲时妈妈的眼睛总是会亮起来。我带妈妈去看《忠勇之家》,她也被这部电影打动。我们的生活之中充满了戏剧,虚构的和真实的。敦刻尔克大撤退,王室成员的勇敢表现,夜复一夜对伦敦的轰炸,仍然敲响的大本钟宣布着严肃的消息。船只在海上失踪,最糟糕的是,一只民用船,一艘轮渡,在加拿大和纽芬兰之间沉没,在如此靠近我们海岸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无法入睡,于是在镇上的街道散步。我无法不去想那些沉到海底的人们。老女人,像妈妈一样上了年纪的妇女,手中紧紧抓着编织物。某个因为牙疼而烦恼的孩子。其他在沉船前半小时还在抱怨晕船的人。我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半是恐惧半是——我所能找到的最贴近的描述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兴奋。一切都被吹走了,所有人都变得平等——我不得不说——突然之间,和我一样的人,比我更艰难的人,以及那些普通人,大家都变得平等。

当然,在战争后期,当我已经习惯于看到一些事情的时候,这种感觉消失了。健康的光屁股,又老又瘦的光屁股,所有人都被赶进了毒气室。

或者,如果那种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我已经学会了如何把它压下去。

那些年里我一定遇见过奥奈达,并且一直了解她的生活。不可能不如此。她父亲在欧洲胜利日前去世,葬礼和庆典尴尬地混淆在一起。我妈妈的情况也是如此,她在接下来的那个夏天去世,就在投原子弹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妈妈死亡的方式更令人惊愕,她是在公共场合,在工作的时候去世的,此前她刚说了一句:“我要坐下来了。”

在奥奈达父亲生命中的最后一年,很少有人看见他或者听说他的消息。霍克斯伯格村装模作样的工作已经结束,但奥奈达似乎比以前更忙了。或许那时你就是感觉你碰到的每个人都很忙,要弄清各种配给票证簿的使用情况,寄信去前线,告诉别人他们从前线收到的回信中写了些什么。

就奥奈达而言,她需要照看那座现在由她一个人操持的大房子。

一天,她在大街上截住我,说她想听听我关于卖房子的意见。那座房子。我说我真不是她应该商量这件事的人。她说也许不是,但是她了解我。当然,她对我的了解并不比对镇上任何其他人的了解更多,但她仍然坚持,并且到我家里来进一步商量这件事。她很欣赏我刷漆的成果,还有对家具的重新摆放,她说这些改变一定可以帮助我摆脱对妈妈的思念。

没错,但大多数人都不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我不习惯招待客人,因此没有请她吃茶点,只给她提了一些关于卖房子的严肃的告诫性建议,并且不断提醒她我不是专家。

后来她急不可待地行动起来,把我所说的全都抛在了脑后。她把房子卖给了第一个出价的人,主要是因为那个买家不停地说他多么喜欢这个地方,盼望在里面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他是镇上我最不信任的人,有没有孩子都一样,而且他的出价低得可怜。我得告诉她这个情况。我说孩子会把房子弄得乱七八糟,她说孩子就应该这样。乒乒乓乓地到处乱跑,和她小时候截然相反。事实上,孩子们没有机会这么做,因为那个买家把房子拆了,盖起了一栋公寓楼,四层楼高,带电梯,庭院被改成了停车场。这是这座小镇盖起来的第一座真正的公寓楼。这一切开始的时候,她在惊愕之中来看我,想知道她是否能做些什么——让有关部门宣布这是文物建筑,或者起诉买家,告他没有遵守口头协定,或者别的什么。她感到非常惊讶,一个人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一个定期去教堂的人。

“我都不会那么做,”她说,“而我只在圣诞节时去教堂。”

然后她摇摇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个傻瓜,”她说,“我应该听你的话的,是不是?”

此时她住在租来的半栋体面的房子里,但抱怨说眼睛只能看见街对面的那栋房子。

仿佛大多数人所能看见的不是那栋房子似的,但我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