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第2/2页)

我们已经看到,豪雷吉家的处境有点虚幻。他们自以为属于贵族,贵族阶级却不认他们;他们是名门之后,历史书上却不常提到他们那位显赫的祖先的名字。有一条街道确实以那位祖先命名,可是知道那条街道的人很少,几乎埋没在西区公墓深处。

日子来近了。一月十日,一位穿制服的军人上门送达部长本人签署的信件,通知十四日将登门拜访。豪雷吉家把这封信拿给所有的街坊们看,着重指出信笺的印记和亲笔签名。新闻记者开始前来采访。豪雷吉家向他们提供种种资料,显然他们都听说过鲁维奥上校其人。素昧平生的人打电话来希望得到邀请。

全家人为那个重要的日子辛勤准备。他们给地板上蜡,擦拭窗玻璃,掸掉蜘蛛网,擦亮桃花心木家具和玻璃柜子里的银器,变换房间的布置,揭开客厅里钢琴的盖子,露出丝绒的琴键罩。人们进进出出,忙碌非常,唯有似乎什么都不明白的豪雷吉夫人置身事外。她微笑着,胡利亚让女佣帮忙,准备入殓似的把她打扮了一番。来宾进门首先看到的是上校的油画像,画像右下方搁着那把久经战斗的佩剑。家里生活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把剑卖掉,他们打算以后捐赠给历史博物馆。一位殷勤的邻居搬来一盆天竺葵,借给他们做装饰。

聚会预计七点钟开始。请柬上的时间定在六点半,因为他们知道谁都不愿意准时到场,像插蜡烛似的傻等着。七点十分,一个客人的影子都没有,家人们悻悻地议论不守时的优缺点。埃尔维拉自以为是准时到的,他说让别人久等是不可饶恕的失礼;胡利亚重复她丈夫的意见说迟到是一种礼貌,因为大家都迟到的话,谁也不会感到窘迫。七点十五分,屋里挤满了人。街坊们看到菲格罗亚夫人的汽车和司机,欣羡不已,她虽然从不请街坊们去做客,街坊们仍旧热情接待她,免得有人以为他们只在主教的葬礼上才见面。总统派了副官前来,那位和蔼可亲的先生说,能和塞罗阿尔托战役的英雄的女儿握手是他莫大的荣幸。部长要提前退席,念了一个简短的讲话稿,讲话中提到圣马丁的地方比提到鲁维奥上校为多。老夫人坐在大扶手椅里,垫了好几个枕头,时不时耷拉下脑袋或者落掉手里的折扇。一批名门闺秀在她面前唱了国歌,她似乎没有听到。摄影师们根据艺术要求请来宾们摆出种种姿势,连连使用镁光灯。红白葡萄酒不够喝了,又开了几瓶香槟。豪雷吉夫人一句话也没说:她也许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从那晚开始,她便卧床不起。

外人离去后,豪雷吉家吃了一些冷食当晚饭。烟叶和咖啡的气味盖过了淡淡的安息香味。

第二天的晨报和日报恪尽厥职地撒了谎;赞扬英雄的女儿奇迹般的记忆力,说她是“阿根廷百年历史的活档案”。胡利亚想让她也看看这些报道。老夫人在昏暗的房间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没有发烧,医生替她做了检查,宣布一切正常。几天后,老夫人溘然去世。大批客人的闯入、前所未有的混乱、镁光灯的闪烁、部长的讲话、穿制服的人、频频握手、开香槟酒的瓶塞声响,这一切加速了她的死亡。她或许以为玉米棒子党11又来了。

我想到塞罗阿尔托阵亡的战士们,想到死于马蹄践踏的美洲和西班牙被遗忘的人们;我想,一个多世纪之后,秘鲁那场马刀长矛的混战最后的牺牲者是一位老夫人。

1 创建于1218年,最初的宗旨是和摩尔人交涉,赎回被俘虏的基督徒。

2 圣马丁于1817年1月12日率领安第斯军在智利恰卡布科山麓大败保皇军队,进军圣地亚哥,后在坎恰拉亚达受挫,1818年又取得马伊普之役的胜利,奠定了智利的独立。

3 José de Olavarria(1801-1845),阿根廷军人、爱国者。

4 Carlos María de Alvear(1789-1852),阿根廷将军、政治家,1812年曾和圣马丁一起开展反对西班牙殖民军的斗争,1827年在伊图萨因戈击败巴西军队。

5 这里的大战是指乌拉圭总统里韦拉对阿根廷独裁者罗萨斯进行的战争,从1839年持续到1852年,以1852年2月阿根廷将军乌尔基萨在卡塞罗斯附近大败罗萨斯告终。

6 Manuel Oribe(1792-1857),乌拉圭将军、政治家,1835至1838年间任乌拉圭总统,在罗萨斯支持下反对里韦拉,1842至1851年间围困蒙得维的亚。

7 帕冯,阿根廷圣菲省的一条河流,1861年9月17日,米特雷率领布宜诺斯艾利斯军队在此附近打败乌尔基萨。塞佩达,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一个峡谷,1859年乌尔基萨率领的军队在此打败米特雷。

8 Olegario Victor Andrade(1839-1882),阿根廷诗人,创办了几家报纸,并参加政治活动。

9 布宜诺斯艾利斯西南郊城市。

10 拉丁美洲独立战争时期对西班牙人的蔑称。

11 罗萨斯统治布宜诺斯艾利斯时期,他领导的人民复兴党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百姓称之为玉米棒子党,因为该党的标志有玉米棒子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