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基质(第2/3页)

马斯特斯感到是时候给自己这位下属一个解释了,告诉她过去几个月所收集的病人资料是人体性反应研究的一部分,整理那些性爱资料是为了进行临床分析。约翰逊记得:“当他第一次告诉我他真正的计划时,也就是主要工作并非不孕不育症,而是性爱研究,其实他想要表达的是——‘这会不会使你困扰?’”

约翰逊似乎并没有显得为难。“我只是无法想象,”她平淡地回答道,“人们为什么需要这个?”

她的回答让马斯特斯哑口无言,房间里那些年轻住院医师则是窃笑起来,有几个过了一会儿才笑出来,似乎刚反应过来这个玩笑的奥妙所在。马斯特斯看上去不能算是高兴,但对她的回应还算满意。“这就是让人着迷的地方——我一直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们需要了解(性爱)。”约翰逊回忆说,这听起来就好像是一个见多了动物交配,已经对人之间的这些事情见怪不怪的密苏里州农场女孩。在约翰逊的世界里,性爱与爱情向来分界清晰、互不相干,这一点似乎只有带着两个孩子的单亲母亲才能理解。她对性行为的看法既不激进也不惧怕,更没有极乐的幻觉。回忆起与马斯特斯共事之前自己对性爱的简单观点,她说:“我觉得这理所当然。它很重要,但我从来不对它分类。对我来说,它一直是一种自然需要、一种需求。这对于我来说,没必要大惊小怪。”回过头来看,弗吉尼亚冷静而温和的反应成为了1957年马斯特斯约翰逊搭档最终成立的决定性因素。“大概那就是我被视作完美人选的原因,因为这方面我没有问题。”她回忆说。关于她被选中,马斯特斯则提供了一个更为具体且客观的描述。“从专业的角度来说,未婚女性不可避免地会被当作处女,而我不能聘用那些无法把性爱完全视为可自由探讨的主题的人。”他略显傲慢地解释道,就好像他自己是乔治·萧伯纳戏剧《卖花女》中的亨利·希金斯教授,面对的是弗吉尼亚州的伊莱扎·杜利特尔。眼前这位未受过任何训练的女性助理,虽然对下一步爆炸性的课题还一无所知,却似乎就是马斯特斯从广大无知人群中恳求而来、专为他的喜好而打造的合适人选。

理想来说,马斯特斯更倾向请一位女性医生做自己的搭档,但是很难找到一个比约翰逊更为合适的人选。马斯特斯清楚,比起约翰逊,女医生可能会更为保守,只会严格地遵循研究指南,处处谨小慎微,不会像约翰逊那样每天都活力四射,拥有着与生俱来的激情。数年之后,回忆起当初自己被描绘成绝佳的理想搭档时,约翰逊说:“我当时问他,‘为什么你不找一个女医学博士?’他回答说,‘在那样一个特殊年代选择学医的女性,绝不会让自己与性爱研究扯上半点关系,拿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医学博士来冒险。’或多或少,这也是事实。就这样,他成就了我。”

从一开始,马斯特斯和约翰逊的男女搭档模式就在探索人类性爱课题上取得了卓越成就。这位向来傲慢且自信的妇产科医生在做性爱研究时却一直很谦卑。他说:“很年轻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是许多男人永远也搞不懂的——比如女人的性爱,对此我就一无所知。”尽管是医学界的新手,约翰逊很快就看到了自己在临床上的重要作用。“实验室队伍里有男女双方的出现让一切变得不同,”后来她说,“志愿者会因此而感到放松,她们也不会对我们的动机产生质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说,有我们两个在场,她们会感到一种尊重。”

每当马斯特斯向病人或其他医生说明情况时,约翰逊都坚定地站在他一边。“让我加入是他的聪明之举,当有一个女人在场,就会让事情变得不一样。”她说。她在一个恰当的时机询问了马斯特斯选择自己的原因。如果说是要让这项研究更易进行,她很好奇他为什么不委托自己的妻子莉比来搭档。

对于私人问题不太热情的马斯特斯保持着镇静与权威的语调。“事实上,曾有一次,我的确征询过她的意见,”他回答说,“但是她既没有这方面的背景,也压根没有什么兴趣。”

马斯特斯最想寻找的东西,他的妻子却没能给他。他说服自己相信约翰逊和他一样,有非凡的奉献精神,在追求过程中持有同样的热情。作为她的老板,马斯特斯很乐意训练她——把所有解剖学、生物学以及生理学复杂难懂的知识都教导给她——让她对他们的领域精通熟悉。他总会好话说尽,哄她没完没了地工作,日复一日,没有周末,鲜有假期。她没完没了地收集个人病史,观察着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的性爱过程。但她却干得起劲,就好像自己的人生从没有假期这个东西一样。

第一年年终之前,弗吉尼亚·约翰逊对于马斯特斯的重要性迅速增加,甚至被邀请参加他在家举办的派对。刚进门,马斯特斯就把她介绍给莉比认识,她们亲切而简短地寒暄了几句。约翰逊与华盛顿大学的顶级医生和教授以及城里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站在一起。她整晚都与同伴们默默地处在客厅的一角,小口抿着杯中的饮料,突然发现有位凶猛的老女人正向自己接近。

“我倒想见见比尔所找到的这位模范人物——这位完美的女人——”这个女人叫嚣道,所有人都听得到她的声音。约翰逊感到有些窘迫。“她几乎是在那个优雅的场合下大叫了起来,”约翰逊回忆道,“我只能转头就走。那是我开始和他一起工作刚几个月的时候的事。”

对妻子和家人,马斯特斯声称自己只是出于善意,伸手帮一把这位勤勤恳恳工作、当时又有些不太走运的女人。“很小的时候我就记得她,”豪伊·马斯特斯说,约翰逊太太接受他父亲参加周末聚会邀请的时候,他当时才六七岁。“有些周日,她会来我家,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有一次感恩节,马斯特斯甚至邀请了她的父母,埃德娜和哈里,还有她的孩子们。埃谢尔曼一家已经从斯普林菲尔德搬到了一个离自己女儿更近一点的地方,找不到保姆时,他们也经常帮忙照看两个孩子斯科特和丽莎。尽管结了两次婚,约翰逊依旧没有彻底摆脱自己母亲的情感控制。晚饭的餐桌上,马斯特斯将自己的说服力施展到了埃德娜身上。

“您将弗吉尼亚按照一个女人的样子抚养长大。”他用一种医生似的肯定语气谈起。

埃德娜之前从没有见过马斯特斯,但她被他的恭维打动了,好似自己的女儿依旧是住在家里的那个少女。“她被抬举了——以为自己受到了某种称赞,”约翰逊记得,“某种角度来说,他的确是这个意思,因为我是有史以来最顺服的人。”然而,同时代人记忆中的约翰逊着迷于马斯特斯和他的研究,就好像她已经得到了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的某些东西一样。她并没有表现出一点被操纵或强迫。恰恰相反,他们说,她成为了一个渴求的学生。马斯特斯甚至带她进入手术室,使她得以亲眼看看那最真实的基础解剖,在那儿她也见识到了他的高超技巧。“他把我放在手术室的目的是让我可以知道输卵管是什么样子的、位置在哪儿——这让外科主任相当气愤,每当看见我在那儿的时候,都会大叫,”她回忆说,“马斯特斯是一位杰出的外科医生。外科的员工都对他崇拜有加。他的确可以把汉普蒂·邓普蒂[2]重复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