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十四章(第2/3页)

“二十二!”庄家大声喊道。

我赢了,——又把原来的本钱连带赢来的钱,全部押上。

“三十一,”庄家高声宣布。又赢了!这么一来,我总共有八十个弗里德里希了!我把这八十个弗里德里希全部押在十二个中间数字上,赢了赔三倍,但只有一半机会。轮盘开始转动,出来的是二十四。赔我每卷五十弗里德里希的金币三卷又十个金币;连同原来的本钱,我手头一下子有了两百弗里德里希金币。

我似乎陷入狂热之中,把这一堆钱全部押在红上,——我一下子清醒过来!那天晚上整个赌钱过程中,只有一次,恐惧的感觉凉飕飕地掠过我的全身,使我手脚发抖。我惊骇地感觉到,骤然间意识到:现在输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的整个生活在孤注一掷!

“红!”庄家高声叫道。我松了一口气,浑身一阵热乎乎的感觉。赔给我的是银行本票,这样,我总共有了四千弗罗林和八十个弗里德里希金币!(当时我还能注意到数字。)

接着,我记得,我又押了二千弗罗林在十二个中间数上,输了。我再把金币,我的八十个弗里德里希下注,又输了。我的心头冒起一股火,我抓起剩下的最后两千弗罗林押在前面的十二个数上,——考虑也是白搭,就这样,豁出去了,碰运气吧!不过,在等待的片刻间,我似乎体验到了布朗夏尔夫人1在巴黎乘气球向地面降落时的那种感受。

“四!”庄家吆喝。连同原来的赌注,我一下子又有六千弗罗林了。我已经看到,作为一个赢家,现在我已无所畏惧,便扔了四千弗罗林在黑上。十来个人跟着我也急忙把赌注押在黑上。几个庄家互相看了看,交谈了几句。周围的人议论纷纷,都等待着。

出来的是黑。这时我已经忘记计算,忘记下赌注的先后了。我只记得自己像在梦中,知道我似乎已经赢了一万六千弗罗林,接着,三次下注不走运,一下子输掉一万二;随后,把最后的四千押在“Passe”上(这时我几乎没有感觉了;我只是机械地等待着,没有意识了)——又赢了;接着又接连赢了四盘。我只记得我拿到好几千;我还想起来,十二个中间数字出现的次数最多,我就紧紧盯住这些数字不放。它们的出现似乎有某种规律——一出现必定是接连三四次,然后两次不出现,接着又接连出现三到四次。这奇怪的规律往往时有时无,——这就把手握铅笔、热衷于测算的赌徒们搞糊涂了。命运在这里有时候会受到多么可怕的嘲弄!

我想,我来到赌场至多半个钟头。庄家忽然通知我,说我已经赢了三万弗罗林,因为赌台一次最多只能付出这个数目,所以轮盘赌要停止,到次日上午再开业。我抓起我的所有金币,塞在袋里,抓起所有的票据,立即转到另外一个场子去,那里另有一台轮盘赌。大群的人跟在我后面蜂拥而至;那边当下有人替我腾出地方,我又开始下注,数也不数。我记不清是什么搭救了我!

不过,有时候我也脑子里一闪,计算一下。有些数字和机会我紧追不舍,但很快又把它们撇下,几乎无意识地下注。我一定非常心不在焉;我记得庄家好几次指出我犯规。我搞错了一些地方,大错而特错。我的鬓角上汗水涔涔,双手发抖。几个波兰佬跑拢来要帮我忙,但我一个也不听他们的。好运气还在!突然,周围腾起一片闹嚷嚷的说话声和哄笑声。“好啊!精彩!”大伙儿都在叫,有些人甚至鼓掌。我在这里又捞到三万弗罗林,赌台又关门,直到明天!

“走吧,离开吧。”右边不知是谁的嗓音悄悄对我说。这是一个法兰克福的犹太人,他一直站在我身旁,有时候大概帮我赌钱。

“看在上帝分上,走吧。”另一个人的声音在我左边耳朵旁嘀咕。我瞟了那人一眼。这是一个年纪三十来岁的女子,衣着异常朴素雅致,脸色苍白,带有病容,神情倦怠,不过依旧可以使人想见她昔日的秀丽风韵。这时我把各种票据揉成一团,塞进衣袋里,再收拾遗留在桌上的金币。我抓起最后一卷五十弗里德里希的金币,一点也不让旁人察觉,塞在那个面容苍白的女人的手里;当时我很强烈地想要这么做,我记得,她那瘦瘦的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以表示万分感谢。这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收起钱,我迅速转到赌三十到四十的赌台上。

赌三十到四十的桌旁坐着一群贵族模样的人。这不是轮盘赌,这是玩纸牌。这里的赌台一次可以赔十万塔勒。最大的赌注也是四千弗罗林。我对这项赌博一窍不通,除了押红与黑(这里也有),几乎哪一门都不懂,我就一直押红与黑这两门。整个游乐宫里人挤得水泄不通。我记不得这时我是否想过波丽娜,哪怕只一次。我当时只感觉到遏止不住的痛快,把钞票、期票、本票抓过来,耙过来,在我面前堆成一堆,越来越大。

果然,真好像命运之神在怂恿我。这一次,出现一个情况,仿佛是老天有意安排的,然而在赌博中却是屡见不鲜。比如,好运气一直落在红上,接连十次,甚至十五次出来的是红。前天我就听说,上星期接连出了二十二次红,连得轮盘赌场里的人都想不起曾经有过这样的事,人们啧啧称奇。大家自然立即把红弃之不顾了。比如,出过十次红之后,当然谁也不肯再在红上下注。不过,门槛极精的赌客中当时也没有一个人在与红相反的黑上押赌注。有经验的赌客都知道“爆冷门”是怎么一回事。比如,出了十次红以后,第十七盘似乎必定落在黑上了。许多新手急忙转到黑上,两倍、三倍地加大赌注,结果输得个惨。

但是我凭一种怪脾气,看到红接连出过七次之后,偏偏有意一直押红。我明显地感觉到,这里面一半是虚荣心在作祟:我想以疯狂的冒险让看客们大吃一惊,而且,——哦,奇怪的感觉!——我清楚地记得,我忽然真的产生了一种疯狂的冒险的渴望,而丝毫不是什么虚荣心的驱使。也许是心灵体验着这么多的感受,并不满足,只是受到刺激,它还要求感受,越来越强烈的感受,直到彻底厌倦为止。我不撒谎,如果赌场的章程允许一次下注五万弗罗林,我必定也会如数押上去。周围的人在大声叫喊,说这是发疯,因为红已经出过十四次了!

“先生已经赢了十万弗罗林。”我身边响起不知什么人的嗓音。

我忽然如梦初醒。怎么?这天晚上我已经赢了十万弗罗林!我为什么还要再赌下去?我匆匆抓起钞票,数也不数,揉成一团塞在袋里,把所有的金币,一卷卷的金币,耙拉在一起,奔出游乐宫。我经过一个一个场子,周围的人看着我的鼓鼓囊囊的口袋,被沉甸甸的金币压得踉踉跄跄的步履,都嘻嘻哈哈地笑了。我想那金币的重量半普特2还不止吧。好几只手向我伸过来,我一把一把地分钱,抓住多少是多少。出口处有两个犹太人挡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