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九章(第2/3页)

“瞧,我来了!电报没来,是我来了!”老太太终于打破静默,突然发话了,“怎么样,你们没料到吧?”

“安东尼达·瓦西里耶夫娜……婶婶……怎么会……”倒霉的将军喃喃说道。老太太若是再有几秒钟不开口,他也许就要中风了。

“你问怎么来的?搭上火车就来了呗。铁路是干什么用的?你们都以为我已经两腿一伸,把遗产留给你们啦?我可是知道你是怎么往那边发电报的。我想,那电报费前前后后花去不少吧。这里打电报不便宜。我呢,叫人抬起就走,一走就到这里了。这一位就是那个法国人?大概是德·格里先生吧?”

“是的,夫人,”德·格里应声道,“请相信,我十分高兴……您身体健康……在这里看到您……真是奇迹……

“说得倒是真动人!我知道你是那种花言巧语的家伙,我连这么一丁点儿也不相信你!”她向他伸出一只小手指头比画着。“这个人是谁?”她转过身来指着勃朗希小姐。惹人注目的法国女人穿的是骑装,手里握着鞭子,分明使她惊讶。“本地女人吗?”

“这是勃朗希·德·康明小姐,那一位是她的妈妈康明夫人;她们也住在这家旅馆。”我向她奉告。

“那女儿已经嫁人了?”老太太不顾礼貌,详细打听。

“康明小姐是姑娘。”我故意压低声音,尽量恭恭敬敬地答话。

“可爱吗?”

我一时不明白她的问话何所指。

“跟她在一起是不是乏味?她懂不懂俄语?喏,德·格里在莫斯科时学过俄语,不过学得马马虎虎的。”

我告诉她,康明小姐从来没有去过俄国。

“您好!”老太太蓦然对勃朗希小姐说话。

“您好,夫人。” 勃朗希小姐姿态优雅、循规蹈矩地行了个屈膝礼,又赶紧以异常的恭谨作掩护,用脸部和身材的整个表情对这样古怪的问题和态度表示异常的惊讶。

“嘿,垂下眼睑,彬彬有礼,装腔作势!现在看上去像只依人的小鸟,是个会演戏的吧?我就在这家旅馆的楼下落脚,”她忽然对将军说,“要跟你做邻居啦,你乐意还是不乐意?”

“噢,婶婶!请相信我由衷地感到愉快,”将军接茬道。他多少已经回过神来;因为必要的时候他说话还是能够说得庄重而得体,又自以为有三寸不烂之舌,故而此刻他就侃侃而谈。“我们得知您老人家贵体不适的消息,我们深感震惊,极度不安……我们收到的电报都说是不行了……但是突然……”

“哼,撒谎,你撒谎!”老太太立即打断他的话头。

“但是您怎么,”将军也提高嗓门,赶忙岔断老太太的话而竭力不去理会她的“你撒谎,你撒谎”的责备,“但是您怎么下决心出这趟门的?您总该承认,您偌大年纪,行动又不便,……这样长途跋涉至少非常出人意料,我们大吃一惊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我很高兴……我们大家……”他兴奋地、讨好地笑了起来,“将竭尽绵力使您在此逗留期间过得极其愉快……”

“好啦,别说了。毫无意义的空话!你往往废话一大摞。我自己也会过日子。不过,我也不嫌你们,我不念旧恶。你问我怎么来的?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最简单的办法呗。他们怎么都觉得奇怪?你好,普拉斯科维雅。你在这里做什么?”

“您好,奶奶,”波丽娜说,走到她跟前去,“路上走了很久吗?”

“呣,还是这孩子问得比谁都聪明,不光是哎哟呀啊的!你知道,我一直躺着,躺着,人家尽给我治呀,治呀,没治好,我把医生都撵走,从尼古拉圣堂请了个工友。他用草屑给一位农村大嫂子治同样的毛病,治好了。唔,他也替我治病。第三天我出了一身大汗,病就痊愈了。后来我的那些德国医生又来了,戴上眼镜,商量起来,说是‘如果现在就到国外的温泉疗养地去疗养一阵,那病就能连根拔除’。我心里寻思,为什么不去走一遭?傻呵呵的扎齐金一家人大声惊呼:‘您上哪去?’瞎,怎么说这话呢!一天工夫我收拾停当,上星期五,我带上这丫头、包塔贝奇,还有听差费道尔,动身了。那费道尔我在柏林把他撵回去了,因为我发现根本用不着他,我即使单身一人也到得了……我乘的特等车,搬运工各地车站上都有,花个二十戈比,你爱上哪里他们就抬到哪里。哟,你们租用了好阔气的房间!”她环顾四周,下结论道。“你哪来的钱,老弟?你的全部财产不是都抵押出去了吗?光是这个法国佬你就欠他钱!我全明白,全知道!”

“婶婶,我……”将军窘极了,开口说话,“我觉得很奇怪,婶婶……我大概可以不要别人来管束了吧……况且我并没有入不敷出,我们在这里也……”

“你没有入不敷出?说得好听!大概孩子们的最后几文钱也被你刮去了吧,监护人!”

“您既然说这样的话,既然……”将军愤慨地说,“我不知道还……”

“问题就在你不知道!你大概成天泡在轮盘赌场里离不开了吧?钱都挥霍完了?”

将军极为惊讶,情绪激动,几乎喘不过气来。

“玩轮盘赌!我?以我的身份……我?冷静一下吧,婶婶,您一定是身体还不太好……”

“哼,你撒谎,撒谎!恐怕人家拉也拉你不走。你一派胡言!我会去看的,那轮盘赌是什么玩意儿,今天就去看。普拉斯科维雅,你给我说说,这里有些什么地方值得去看看的,还有阿列克谢·伊凡诺维奇,你也指点指点;你,包塔贝奇,把咱们该去的地方记下来。这里有什么可看看的?”她突然又朝波丽娜说。

“这里附近有一处古堡的废墟,还有施朗根贝格。”

“施朗根贝格是什么?丛林还是什么?”

“不,不是丛林;那是山,那边有座秀女峰……”

“什么峰?”

“山上的最高峰,四周有栏杆围着。从那里观赏风景是再好不过的了,一览无余。”

“这山上轮椅能抬上去不?抬不抬得上去?”

“噢,抬椅子的人能够找到的。”我回答。

这时,保姆费多霞带着将军的几个孩子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好啦,不必亲吻!我不喜欢亲孩子,小孩子总爱拖鼻涕流口水的。你在这里怎么样,费多霞?”

“在这里非常、非常好,安东尼达·瓦西里耶夫娜老太太,”费多霞回禀道,“老太太,您老人家怎么样?我们在这里可牵挂您啦。”

“我知道,你心地好。你们这儿老是有客人吗?”她又转向波丽娜发话,“这个戴眼镜的,又瘦又难看,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