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5/6页)

车流量大得令人不敢相信,但是所有的小汽车都长得一个样。她小时候曾经幻想着,到了2000年,人们应该会生活在太空时代,到处都是会飞的小汽车。

她瞟了一眼伊丽莎白的侧脸。她的脸上还挂着微笑,那是刚才大笑一场之后留下的、意犹未尽的微笑。

爱丽丝说:“昨晚,我又梦见了那个带着美国口音的女人,她提到了心跳的事,而且这一次你也在。你确定这件事情没有让你想起什么吗?”

意犹未尽的微笑从伊丽莎白的脸上消失了,刚才,她的脸颊还因为大笑而变得红扑扑的,线条十分圆润,但是现在似乎陷了进去。爱丽丝后悔提起了这个梦。

最后,伊丽莎白说:“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伊丽莎白给霍奇斯医生的家庭作业

于是,我就像讲故事一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她了。其实,我突然特别想跟她说,以免她自己先想起来。要是她自己先想起来了,她可能只会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件陈芝麻烂谷子的悲情小事。

霍奇斯医生,我把这件事情写出来,供你参考。

爱丽丝和我同时怀上了孩子,她的预产期正好比我晚了一个星期。

当然,爱丽丝的第三次怀孕又在意料之外,原因比较复杂,跟她弄错了药有关,这是爱丽丝的典型作风(我说的是以前的爱丽丝,不是现在这个指甲漂亮、身形姣好、染过头发的爱丽丝)。

我怀孕就不是意外了。我觉得意外怀孕代表着轻佻与不负责任,它让我联想到夏日的度假、几个小时的激吻、年轻的光滑肌肤,还有……不知道怎么形容……菠萝鸡尾酒。感觉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一方面是因为我那讨厌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不具备正确的人格。

我不够异想天开,我没有抓住机遇。我想对人们说:“为什么你们不采取避孕措施呢?”爱丽丝有一次告诉我,如果她当时把手再伸得稍微远那么一点,她就可以在床边的抽屉里找到避孕套了,也就不会有麦迪逊了。我觉得这事很烦人,因为伸个手有什么难的,爱丽丝?

本和我用了两年的时间试图自然受孕。我们试过了所有别人用过的方法:测体温,图表,针灸,中药,度假的时候假装不去想怀孕这件事,用专业试剂盒检测唾液,看看会不会出现漂亮的蕨样花纹,如果出现,就表示在排卵。

性爱还是很美好。你知道的,霍奇斯医生,在我变成一个干杏仁之前,我的身材还是苗条出众的。尽管有时候,我能注意到本的脸上有种讨厌却又坚决的神情,和他修理汽车时遇到麻烦问题的表情差不多。

不能受孕,让我心烦意乱,但是我还是保持着较为积极的心态,因为我本来就是个积极向上的人。那时候,我读了很多励志书籍,我甚至会去参加周末研讨会,来寻找自己内在的力量,号叫发泄,与陌生人拥抱。噢,对了,我是个有信念的人。如果有人给我一个柠檬,我会用它做柠檬水。我在书桌上方的布告板处贴了励志的名人名言。这是摆在我面前的大山,我要跨过它。(我真是个书呆子。)

于是我们开始试管婴儿疗程。

我们在第一个试管婴儿周期(2)就受孕成功了。这种事情以前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吧,我们俩都陷入了狂喜。我们快活得都要飘起来了。每次我们俩四目相对的时候,都会心大笑,我们实在是太快乐了。这就是正向思考的证据!这是现代科学的奇迹!我们爱科学,美好的古老科学,我们爱我们的医生,我们甚至爱上了每日的注射——没问题,甚至不感觉痛,哪有那么吓人!药物并没有使我变得那么情绪化,身体也没有发胖。事实上,整个过程非常有趣,充满欢乐!

现在想想,我鄙视我们当时的心态,但同时又对它非常赞赏,毕竟我们那时候什么也不懂。(要不然怎么着呢,难道一开始就悲观地生活,做好最坏的打算,到头来就不会显得很愚蠢吗?)我实在是不忍心回想当初喜悦的样子。我们拥抱,哭泣,咯咯地笑着打电话,就像某些毫无意义的情景喜剧里所表演的场景一样。我们甚至还讨论了该怎么起名。起名!我真想对着多年前的自己大喊:“怀孕并不意味着可以生下来啊,你这个笨蛋!”

有一张照片我不知道放哪里去了。在这张照片上,我和爱丽丝背靠背站着,意味深长地用手按着肚子,我们看起来很漂亮。我没有摆出我那龇牙咧嘴的愚蠢假笑,爱丽丝也没有闭眼。当我们发现彼此的预产期只相隔几天的时候,我们都惊喜万分。“说不定它们俩会在同一天出生!”对于这样的可能性,我们都将眼睛瞪得老大。“到时候,它们就和双胞胎差不多!”我们都哭了。我们每个月都摆出相同的造型拍照,记录我们腹部隆起的过程,太他妈甜蜜了。(霍奇斯医生,不好意思,我爆了粗口。我只是一时间既想装酷,又想发泄自己的怨气,感觉就好比吃了一勺辣椒粉。我们姐妹俩小时候只要一说脏话,妈妈就会给我们吃这个,我们不能用水和肥皂清洗口腔,因为她觉得那些东西不卫生。我只要说了“他妈的”,就得吃辣椒粉。我每次说脏话的时候,本都笑得不行,因为我说得不对味。爱丽丝也是。这肯定和辣椒粉有关。我觉得,我们一说脏话,就做好了吃辣椒粉的心理准备,所以脸上会浮现出怪怪的表情。)

因为本去堪培拉看车展了,爱丽丝陪我去做了第十二周的超声检查。麦迪逊在上学前班,汤姆和我们一起去了,他在婴儿车里吮吸着一片甜面包干。他直直地坐着,警惕地监视着这个世界。汤姆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完全被他的笑容迷住了。我以前做事情的时候,会摆出一副完全严肃的脸,然后毫无征兆地鼓起腮帮子,像只小狗一样摇着脑袋。汤姆认为这非常搞笑。他仔细地观察我,每当我做出摇头的动作时,他就会直直地靠在婴儿车上,笑得全身都在动,模仿尼克爸爸拍膝盖的动作,因为他以为笑的时候就应该这样,这是规矩。他有两颗小门牙,他的笑声就像巧克力一样甜美。

爱丽丝推着汤姆的婴儿车,和我一起走进房间,她把婴儿车停在角落里。我脱下裙子,躺在椅子上。我没有太注意那个有着美国口音的细发女人,她正往我的肚皮上抹着凉凉的胶质,然后在电脑屏幕上打字,而我正在和汤姆进行眼神交流,准备再逗他笑一次。汤姆直直地盯着我,不出所料,他结实的小身体又颤抖起来,爱丽丝与那个细发女人闲聊,她们说,宁可天气冷一些,也不要这种闷热潮湿的桑拿天,当然,就算天气冷也不能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