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5页)

“看到你快乐,我感到高兴。黎恰尔达的佃户大概欠着我三四年的租金。我把他欠我的送给他一半,其余的一半欠租都给你吧,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到萨卡去,就说后天是我的一个主保圣女的节日,而且在你到达的当天晚上,就叫人把我的城堡布置得灯火辉煌,极尽豪华。别图省钱,也别图省事,要记住,这关系到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我早就在为这次张灯结彩做准备了。三个多月以来,凡是这个了不起的节日用得上的东西我都已经收集起来,放在城堡的地窖里。我把一场彩色缤纷的焰火所必需的全部花炮交给园丁保管,你要让人在朝着波河的平台上放。我有八十九大桶葡萄酒在地窖里,你要让人在我的园子里设上八十九个酒柜。如果第二天还剩下一瓶酒没有喝掉,我就要说你不爱法布利斯。等到酒柜、灯彩和焰火都进行得非常顺利的时候,你就小心地溜走,因为可能这些出色的事情在帕尔马会被认为是无礼的行为,而且我也希望如此。”

“不仅是可能,而是一定如此。主教大人的判决书是总检察长拉西签字的,他也准会气死。还有……”路多维克胆怯地接着说下去,“如果夫人愿意在赏给黎恰尔达的一半欠租以外,叫您可怜的仆人更加高兴高兴,那么您就答应我向这个拉西开一个小小的玩笑……”

“你是一个勇敢的人!”公爵夫人兴奋地叫道,“不过我绝对禁止你对拉西有任何举动。我打算以后让他当众给绞死。至于你,别让人在萨卡把你逮住,如果我失掉你,那么一切就都糟了。”

“我吗,夫人!只要我说了我是庆祝夫人的一个主保圣女的节日,哪怕警察局派三十个宪兵来捣乱,您也只管放心,他们到不了村中心的那个红十字架,就一个也不会在马背上了。萨卡的居民可不是好惹的,个个都是地道的走私贩,而且敬爱夫人。”

“唔,”公爵夫人接着说,口气随便得令人奇怪,“如果我给我那些萨卡的好人葡萄酒喝,我要用水淹一淹帕尔马的居民。我的城堡张灯结彩的当天晚上,你就骑着我的马厩里最好的马,奔到帕尔马我的府邸去,把蓄水池打开。”

“啊!夫人这个主意真是妙极了!”路多维克嚷道,他笑得像个疯子,“请萨卡的好人们喝酒,请帕尔马的市民喝水,这些坏蛋,他们一心以为,法布利斯会像可怜的L……一样给毒死的。”

路多维克笑个不停。公爵夫人满意地望着他发疯般地笑着。他不停地说:“请萨卡的人喝酒,请帕尔马的人喝水!夫人当然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二十年以前有人不小心把蓄水池里的水放光了,帕尔马有好几条街上的水足足有一尺深。”

“请帕尔马的人喝水,”公爵夫人也笑着说,“要是他们砍法布利斯的脑袋,要塞前面的那条林荫大道上会挤满了人……人人都叫他‘要犯’……不过,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要办得巧妙,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大水是你造成的,命令是我下的。法布利斯,甚至连伯爵都不应该知道这个荒唐的玩笑。可是,我把萨卡的那些穷苦人给忘了。你去写一封信给我的管家,写好拿来给我签字。你告诉他,为了我的主保圣女的节日,他要散一百个赛干给萨卡的穷苦人,凡是与灯彩、焰火和葡萄酒有关的事,他都要遵照你的话办,还有最要紧的是,到第二天我的地窖里不许剩下一瓶酒。”

“夫人的管家只有一件事会感到为难:在夫人买下这座城堡的五年里,夫人已经使萨卡剩下不到十个穷苦人了。”

“请帕尔马的人喝水!”公爵夫人又唱歌似的叫起来,“你怎样开这个玩笑?”

“我已经计划好了:九点钟左右,我离开萨卡,十点半我的马就到达通往卡萨-马乔列和我的黎恰尔达田地的大路上的三傻子客店跟前。十一点钟我就到了府邸我的房间里,十一点一刻请帕尔马的人喝水,而且他们尽量喝还喝不完,让他们为要犯的健康喝个痛快。十分钟以后,我从通往博洛尼亚的大路出城。我顺路还要向要塞深深地鞠上一个躬,主教大人的勇敢和夫人的智慧刚使它丢尽了脸。我走一条熟悉的田野间的小路,然后就进入黎恰尔达。”

路多维克抬起眼睛来朝公爵夫人一看,吓了一跳。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离她六步远的、光秃秃的墙壁,应该承认,她的目光是凶狠的。“啊!我那可怜的田地呀!”路多维克想,“她确实疯了。”公爵夫人朝他看看,猜中了他的心思。

“啊!伟大的诗人路多维克先生,您希望得到一份书面的赠与契约。快去给我找一张纸来。”路多维克没有等她吩咐第二遍,就把纸找来,公爵夫人亲手写了一个很长的收据,日期填的是一年以前,上面说她收到路多维克·桑米凯里现金八万法郎,把黎恰尔达的田地作为抵押。倘使在一年期满以后,公爵夫人没有把上述的八万法郎归还路多维克,黎恰尔达的田地就归他所有。

“做得真漂亮,”公爵夫人心里说,“把将近三分之一的留给自己的财产给了一个忠实的仆人。”

“听好!”公爵夫人对路多维克说,“用蓄水池开了玩笑以后,我只给你两天的时间在卡萨-马乔列玩玩。为了使这个契约生效,你就说这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两天后赶回到贝尔吉拉特来见我,一刻也不要耽搁。法布利斯也许要到英国去,你得跟他去。”

第二天一大早公爵夫人和法布利斯就到了贝尔吉拉特。

他们在这个风光明媚的村子里住了下来。不过,在这美丽的湖畔却有一件使公爵夫人非常伤心的事等着她。法布利斯完全变了;他逃出来以后,陷在近乎昏迷的睡眠中;他刚从这场睡眠中醒过来,公爵夫人就发现他心里正在起着不平常的变化。他用尽心计掩饰的是一种相当奇怪的、深刻的感情,原来他出了监狱反而感到了绝望。他竭力避免说出他忧愁的原因,免得引起许多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怎么!”公爵夫人惊讶地对他说,“监狱厨房里供应的那些叫人恶心的饭菜,你为了不至于饿死,不得不吃的时候的那种可怕感觉:‘在这份饭菜里有没有什么怪味道?我会不会在现在中毒?’那种感觉,难道它不使你害怕吗?”

“我想到过死,”法布利斯回答,“就像我料想士兵们想到死那样:这是一件可能的事,不过我指望凭着自己的本事躲开它。”

因此,公爵夫人是多么焦虑,多么痛苦啊!这个受着热爱、与众不同、生气勃勃、个性独特的人,如今在她眼前却陷在深沉的梦想里,不能摆脱。他情愿孤独,不愿意享受跟他世上最好的朋友开怀畅谈的乐趣。他对公爵夫人还是那么亲切、关心、感激;他会和从前一样为她牺牲一百次生命。但是,他的心不在这儿。他们常常在这个景色秀丽的湖上坐四五法里的船,一句话也不谈。说话,冷静地交换思想,从今以后在他们之间可能了,换了旁人也许还会觉着很愉快呢。但是他们,特别是公爵夫人,还记得在跟吉莱蒂那场不幸的格斗把他们分开以前,他们的谈话是怎么一回事。法布利斯在一个可怕的监狱里过了九个月,按理应该把经过情形讲给公爵夫人听。但是他除了几句短短的、有头没尾的话以外,关于这一段时期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