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5页)

想到这些幸福的情景,她又淌起眼泪来了,不过这一次是愉快的眼泪。这么说,幸福还是在什么地方存在着的!这种心情持续了很久,可怜的女人不敢再去考虑冷酷的现实。最后,当曙光开始用一道白线勾出花园里的那些树梢的时候,她才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再过几个钟头,”她对自己说,“我就要上阵了。成败决定于行动,如果我遇到什么恼人的事,如果亲王想到跟我说什么与法布利斯有关的话,我没有把握能够完全保持冷静。因此现在就应该毫不迟延地做出一些决定。

“如果我被宣布为国事犯,拉西就会没收这座府邸里的一切。这个月一号,伯爵和我已经照例把警察局可能利用的一切文件都烧毁了,有趣的是,他就是警务大臣呀。我有三粒相当值钱的钻石;明天派费尔让斯,我从前在格里昂塔的那个船夫,带到日内瓦去放在一个安全地方。要是哪天法布利斯逃出去(伟大的天主!慈悲我吧!她画了个十字),台尔·唐戈侯爵是个卑鄙透顶的人,他会认为养活一个受到合法君主追捕的人是犯罪行为,那时候法布利斯至少可以得到我的钻石,他可以有面包吃。

“把伯爵打发掉……出了这种事,我再怎么也不能和他单独在一起了。可怜的人!他心眼并不坏,一点也不坏,只不过生性软弱。这个平庸的灵魂达不到我们的灵魂的高度。可怜的法布利斯!你竟不能来和我在一起待上一会儿,商量商量怎样对付我们的危险啊!

“伯爵过分小心谨慎的态度会妨碍我的一切计划,再说,我也不应该拖他跟我一起毁灭……因为,那个虚荣心强烈的暴君为什么不会把我关到监狱里去呢?说我阴谋反叛……还有比这更容易证明的吗?假如他把我送到他的要塞里去,假如我能够依靠金钱的力量,设法和法布利斯谈话,哪怕只谈一会儿,我们就会怀着怎样的勇气一同走向死亡啊!可是,别存这种傻念头了;他的拉西会劝他用毒药除掉我。把我装在一辆囚车上,出现在街头,那会引起他心爱的帕尔马人的同情……可是,怎么!又胡思乱想起来了!应该原谅一个可怜的女人有这些傻念头,她的命运实在悲惨啊!在这一切当中,有一点是肯定不会错的,就是亲王决不会送我上刑场。但是,没有比把我下在监狱里关起来更容易的了。他会派人在我府邸的哪个角落里藏上种种可疑的文件,就像对付那个可怜的L……一样。有了所谓的物证,那么,只需要有三位不太卑鄙的法官和十二位假证人就够了。那时我就可能因为阴谋反叛而判处死刑;亲王呢,无比仁慈,顾念到我从前有幸出入他的宫廷,会把我的死刑减为要塞监禁十年。可是我,我生性倔强,所以才惹得拉维尔西侯爵夫人和我其他的敌人们说过许多蠢话,为了坚持我这种性格,我会勇敢地服毒自杀。至少公众会好心地这样相信的。不过,我敢打赌,拉西会到牢房里来,以亲王的名义,殷勤地送给我一小瓶番木鳖硷或者佩鲁贾鸦片。

“对,我应该和伯爵闹翻,闹得人人皆知,因为我不愿意拖他跟我一起毁灭,不然的话,那就太可耻了。这个可怜的人一向是那么真诚地爱我!只是由于我自己傻,才会相信一个真正的廷臣心里还有余地容纳爱情。亲王很可能找个借口把我关进监狱,他会怕我在法布利斯这件事上挑起舆论的不满。伯爵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会立刻干出宫廷上的俗物们在惊讶中称之为发疯的事,他会离开这个宫廷。写信的那天晚上,我冒犯了亲王的权威,伤害了他的虚荣心,我可以估计到他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一个生而为王的人,对我那天晚上给他受的气会忘记吗?况且,伯爵和我闹翻以后,他所处的地位,对帮助法布利斯来说,就更有利了。但是,我这个决定会使伯爵陷入绝望,如果他报复呢?……不会的!他决不会动这种念头的,他和亲王不一样,不是个卑鄙透顶的人。伯爵可能一边叹着气,一边副署一道可恶的法令,但是他有自尊心。再说,报复什么呢?我爱了他五年,丝毫没有对不起他的爱情,我现在跟他说:‘亲爱的伯爵!我有幸爱上您,可是这股火焰熄灭了。我不再爱您啦!不过您的心我完全了解,我对您保持着深深的敬意,您将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难道仅仅因为我这样做,就要向我报复吗?

“对这样诚恳的表白,一个正派人还能说些什么呢?

“我要再找一个情人,至少也得让人们这样相信。我将对这个情人说:‘老实说,亲王对法布利斯的冒失行为加以处分是对的;不过,我们的仁慈的君主到了他命名日的那天,一定会把法布利斯放出来。’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赢得六个月的时间。我认为最妥当的新情人应该是那个出卖灵魂的法官,那个卑鄙的刽子手,那个拉西……他可以封为贵族,说真的,我可以把他带到上流社会中去。原谅我,亲爱的法布利斯!这件事我实在做不到。什么!那个恶魔,他还浑身沾着P.伯爵和D.的血呢!他一挨近我,我就会厌恶得昏过去,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会抓起一把刀子,刺进他那卑鄙的心脏。别叫我干办不到的事吧!

“对,首先应该把法布利斯忘掉!别露出一丝一毫恼恨亲王的神气;重新显出我平素的愉快样子,让那些心地卑污的人觉得我更加愉快可亲,首先是因为我看上去好像心甘情愿地服从他们的主上;其次是因为我非但不去嘲笑他们,反而处处留心,夸奖他们那些小小的优点。譬如说,左尔拉伯爵新近特地派人到里昂去买来一顶帽子,感到非常得意,我要夸奖他这顶帽子上的白羽毛。

“在拉维尔西的党派里挑一个情人……如果伯爵辞职,那个党派就成为执政党,大权将操在他们手里。将来管理要塞的准是拉维尔西的一个朋友,因为法比奥·康梯将军将出任首相。亲王是个有教养的人,是个聪明人,而且习惯了伯爵那种漂亮的办事手腕,怎么能跟这头蠢驴,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大笨蛋一块儿处理政务呢?这个大笨蛋把一生的时间都花在这个重大问题上:殿下的士兵的制服胸前的纽扣应该是七颗,还是九颗。正是这些粗野的畜生十分嫉妒我,而这对你是危险的,亲爱的法布利斯!正是这些粗野的畜生将要决定我和你的命运!因此,就别让伯爵辞职!让他留下来,哪怕他要受到屈辱!他总以为,辞职是一个首相能够做出的最大牺牲。每逢他照镜子看到自己老了,他就向我提出要做这样的牺牲。因此必须和他完全决裂,对,而且决不和解,除非只有和解才能留住他不辞职。当然,我要尽可能友好地和他分手;不过,他阿谀地在亲王的信上略去了‘不公正的诉讼程序’这几个字,我觉着,即使我不该恨他,也得几个月不跟他见面。在那个有决定意义的晚上,我并不需要他的智慧;他只要照着我的话写好了,他应该写上我靠了我的性格赢得的那句话,他那卑贱的廷臣的习惯占了上风。第二天他对我说,他不能让他的亲王在一个荒唐的文件上签字,我们应该取得赦免书。可是,善良的天主!对这样的人,对这些被人称为法尔耐斯家族的虚荣心重、睚眦必报的恶魔,就不能客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