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5页)

克莱莉娅含着满眶眼泪,望着公爵夫人穿过这几间当时挤满了社交界最显赫的人物的客厅。“这个可怜的女人独自坐在马车里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她心里说,“我要是提出送她回去,那就太冒失了!我不敢……可怜的囚犯伴着小灯,坐在一间可怕的牢房里,要是知道他被人爱到这个程度,会感到多大的安慰啊!他被抛在多么可怕的孤独里啊!而我们呢,我们却在如此华丽的客厅里!多么可怕!有没有办法给他传句话?伟大的天主!那可就是背叛我的父亲了,他在两党之间,处境是那么微妙!公爵夫人左右着首相的意志,而绝大部分的国家大事都归这位首相处理,如果我的父亲受到她强烈的憎恨,会得到什么结果呢?另一方面,亲王一直关心着要塞里的事,在这种事上是不能跟他开玩笑的。恐惧使人残酷……无论如何,法布利斯(克莱莉娅已经不再称呼他台尔·唐戈先生了)是特别值得同情的……他的危险不单是失掉一个收入丰富的职位啊!……还有公爵夫人!……爱情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热情!……可是上流社会里的那些撒谎的人却说它是幸福的源泉呢!大家可怜上了年纪的女人,因为她们不能再感受爱情,也不能激起爱情!……我再怎么也不会忘掉我刚才看见的那一幕,怎样突然的变化啊!公爵夫人眼睛是那么美丽、那么明亮,在N……侯爵过来告诉她那个不幸的消息以后,却变得多么阴郁,多么黯淡!……法布利斯一定是十分值得爱的!……”

克莱莉娅全神贯注地思索着这些十分严肃的事情,觉着那些始终包围着她的奉承话比平常更讨厌了。为了躲开不听,她走到一扇敞开着的用塔夫绸窗帘半掩着的窗前。她希望没有人敢跟着她走到这个僻静的角落里来。窗外有一小片地上栽着橙子树。事实上,每年冬天都得给它们搭上暖棚。克莱莉娅愉快地闻着橙花的香气,这种快乐使她的心灵好像平静了一点……“我觉得他的态度十分高贵,”她想,“可是居然在一个这么了不起的女人心里激起了那么强烈的热情!……她光荣地拒绝过亲王的敬慕。要是她肯接受的话,她就会成为他的领土上的女王……我听父亲说,亲王的热情是那么强烈,只要他哪天摆脱了婚姻的束缚,就会和她结婚的!……而她对法布利斯的爱情竟持续了这么久!我们在科摩湖旁边遇见他们,到现在足足有五年了!……是的,足足有五年了,”她想了想,又对自己说,“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有多少事情我看到也不懂,可是甚至在那时候,他们的情形已经深深印在我心上了!那两位夫人看起来是多么喜欢法布利斯啊!……”

克莱莉娅高兴地注意到,那些殷勤地争着和她说话的年轻人没有一个敢走近阳台。他们中间的一个,克里申齐侯爵,朝这边走了几步,就停在一张牌桌旁。“在要塞的官邸里,只有我那扇小窗子还有点阴影,”她心里说,“只要我能够看到窗外有一些这样美丽的橙子树,我的心境也就不会那么阴郁了!可是,映入眼帘的无非是法尔耐斯塔的那些巨大的石块……啊!”她不由得怔了一下,嚷了出来,“他也许就关在那里!我多么想找唐·恺撒谈谈啊!他不会像将军那么严厉。我的父亲回要塞的时候,当然什么也不会跟我说的,但是我将从唐·恺撒那里打听到一切……我有钱,我可以买几棵橙子树,放在我那间鸟房的窗外,这样我就可以看不见法尔耐斯塔的那堵大墙了。如今,在那些被它遮得见不到阳光的人中间,既然有一个是我认识的,我会觉得它更可恨了!……是的,这是我第三次看见他。一次是在宫里,王妃生日的舞会上;今天呢,是在他被三个宪兵围着,那个可怕的巴尔博纳请求给他戴上手铐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在科摩湖附近……离开现在足足有五年了。那时候他的神气多像一个野小子啊!他是怎样瞪着那些宪兵,而他的母亲和姑母却又是用怎样奇怪的眼光望着他啊!那一天,在他们中间肯定有什么秘密,有什么特别的事。当时我还以为他也怕宪兵呢……”克莱莉娅打了一个哆嗦。“可是我多么无知!毫无疑问,公爵夫人那时候已经对他有心了……很快在那两位明明有着心事的夫人渐渐习惯于有个陌生人在场以后,他逗得我们笑得多么厉害!……可是,今天晚上,他跟我说话,我连一句也答不上来!……无知和胆怯啊!你们往往和最卑鄙的行为是那么相像!我已经上了二十岁,可还是这个样子!……我以前想进修道院,这主意一点不错,我是生就该过隐居生活的!‘真不愧是狱吏的女儿!’他将会这么想。他看不起我,他一可以给公爵夫人写信,就会告诉她我多么冷淡,公爵夫人就会认为我是一个很虚伪的女孩子。因为今天晚上,她可能认为我对她的不幸抱着十分同情的态度呢。”

克莱莉娅发觉有人走了过来,而且显然是想走到窗子前面的铁阳台上来,站在她身边。她尽管责备自己,还是不免感到非常气恼。她那些被人打断了的梦想,并不是毫无乐趣的。“来了一个讨厌鬼,我要好好欢迎他一下!”她想。她带着傲慢的眼光转过头来,没想到看见的却是大主教那张羞怯的脸,他正在轻手轻脚地慢慢移近阳台。“这个圣德的人真不通世故,”克莱莉娅想,“为什么来打扰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呢?除了安静以外,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她恭恭敬敬,但是还带着一副高傲的神色,朝他行了一个礼。大主教对她说:

“小姐,您听到那个可怕的消息吗?”

年轻姑娘的眼睛里已经换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表情,但是她按照父亲叮嘱过她不下百次的话,带着和她眼睛里的表情完全相反的、毫不知情的神气回答:

“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大主教大人。”

“我的首席代理大主教,可怜的法布利斯·台尔·唐戈,在杀死吉莱蒂那个强盗的案子中,跟我一样是没有罪过的。他使用约瑟·波西这个假名字,住在博洛尼亚,现在被逮捕了,关在你们的要塞里。他是用铁链子捆在马车上送到要塞里来的。有一个叫巴尔博纳的狱吏,曾经杀过自己的亲兄弟,后来获得赦免,他居然想对法布利斯动用暴力。但是我的年轻朋友绝不是甘受侮辱的人。他把他那个卑鄙无耻的对手打倒在地上,因此给戴上手铐,送到离地面二十尺的一间地牢里去了。”

“手铐没有戴。”

“啊!您有些知道的啊,”大主教叫了起来,这位老人脸上那种极端颓丧的表情消失了,“但是,很可能有人走近阳台,打断我们的话。您肯不肯亲自把我的这个主教指环交给唐·恺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