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6页)

“‘我那可怜的大主教愣住了,为了大大地叫他愣上一愣,我又用非常严肃的口气对他说:再见吧,大主教大人,您的建议我要考虑二十四小时。那个可怜的人又说了几句恳求话,说得相当笨拙,而且在我说了再见以后,已经很不适时了。现在,莫斯卡·台拉·罗维累伯爵,我要您去告诉公爵夫人,我不愿意把一件能使她高兴的事拖延二十四小时。您就坐在这儿,给大主教写一封同意书,把这件事了掉。’我写好同意书,他签上字,又对我说:‘马上给公爵夫人送去吧。’这就是同意书,夫人,我也因此有了一个借口,今天晚上能有幸再一次前来见您。”

公爵夫人看着同意书,心里感到万分高兴。伯爵叙述了好久,所以法布利斯有时间使心情镇定下来。他看起来好像对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似的,态度就像一个真正的贵族,一向就认为受到这类例外的晋升,得到这种会使一个普通人得意忘形的好运气,是他当然的权利。他表示了谢意,但是措辞非常得体。最后,他对伯爵说:

“一个好的廷臣就应该善于投人所好。您昨天谈起,您担心桑规那的那些工人会把他们可能发掘到的古代雕刻的残片偷走。我是很爱好发掘的,如果您准许的话,我愿意去看着那些工人。明天晚上,我理该到宫里和大主教那儿去道谢,道谢完了,我就动身到桑规那去。”

“不过,您猜得出来吗,”公爵夫人对伯爵说,“这位好心眼的大主教为什么忽然对法布利斯这样热情呢?”

“我用不着猜了。有位弟弟当上尉的代理大主教昨天对我说:兰德里亚尼神父是根据正职比副职高这个确定不移的原则出发的。有个姓台尔·唐戈的人在他手下,而且受着他的恩,他感到说不出的快活。凡是能显示出法布利斯的高贵门第的事都增强他内心的幸福:他有这样的一个人做助手!其次呢,法布利斯主教大人深得他的欢心;在法布利斯主教大人面前,他一点也不觉得羞怯。最后,十年以来,他对皮亚琴察主教一直怀着强烈的仇恨,因为皮亚琴察主教公然以帕尔马大主教的继任者自居,而且他又是一个磨坊主人的儿子。正是为了达到将来继任的目的,皮亚琴察主教和拉维尔西侯爵夫人密切地勾结。他们的这种亲密关系,现在使大主教很担心,他怕他那有个姓台尔·唐戈的人在他的参谋部里,受他指挥的得意计划会不成功。”

第三天一清早,法布利斯就在考罗尔诺(这是帕尔马历代亲王的凡尔赛宫)对面,监督着桑规那的发掘工作。紧靠着大路的平原上都在进行发掘工作,那条大路从帕尔马通往最邻近的奥地利村镇卡萨-马乔列的桥头。工人们在平原上挖了一道极狭的、八尺深的沟,他们正沿着罗马古道探寻第二座寺院的遗址,据当地人说,这座寺院在中世纪还存在。虽然有亲王的命令,那些农民还是不免怀着愤愤不平的心情望着这些穿过他们产业的长沟。不管跟他们怎么说,他们总以为是在搜寻一宗宝藏,法布利斯来了,正可以防止出小乱子。他丝毫也不厌烦,热心地照管着这些工作。不时有人发现一枚古币,他决不让工人们有时间串通起来把它私吞。

天气很好。大约是早晨六点钟光景。他借了一支老式单筒枪,朝着几只云雀放了一枪,其中一只受伤,落在大路上。法布利斯追过去,远远看见一辆马车从帕尔马那个方向朝着卡萨-马乔列的边境驶去。他刚刚装上火药,那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就已经慢慢地驶近,他认出了小玛丽埃塔,她的身旁是那个瘦长条子吉莱蒂和她当作母亲的那个老太婆。

吉莱蒂看见法布利斯这样站在路中间,手里拿着枪,以为他是来侮辱他,也许还要抢走小玛丽埃塔。他像条好汉似的从车上蹦下来,左手拿着一支生锈的大手枪,右手拿着一把没有出鞘的剑,逢到戏班子缺人,迫不得已给他个侯爵演演的时候,他就佩带这把剑。

“啊!狗强盗!”他嚷道,“在这儿,离国界不到一法里的地方碰上你,我真高兴。看我来收拾你,你那双紫袜子在这儿可保护不了你啦。”

法布利斯正朝着小玛丽埃塔做媚眼,根本没有注意吉莱蒂含着妒火的叫喊,突然间他看见一支生锈的手枪的枪口,距他胸口只有三尺。他仅仅来得及把他的枪当作棍子,一下子朝手枪打去。手枪响了,不过没有伤着人。

“停住,他妈的,”吉莱蒂朝vetturino喊道,同时他敏捷地扑过去,抓住仇人的枪筒,不让枪口对着自己的身体。法布利斯和他都使出全身力气夺枪。吉莱蒂力气大得多,他双手轮流朝前移,离枪机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把枪夺过去;法布利斯为了不让他利用上这支枪,就扳动了枪机。他事先已经看清楚,枪口高出吉莱蒂肩膀三寸,枪声正好响在他耳朵边上,吓得他愣了一下,不过一眨眼他就镇定下来。

“喝!你想崩碎我的脑袋,混账东西!瞧我跟你算账。”吉莱蒂扔掉剑鞘,拿着那把扮侯爵用的剑,以惊人的速度朝法布利斯冲去。法布利斯手里没了武器,性命难保。他朝着停在吉莱蒂背后十来步远的马车逃去。他朝左一转,用手拉住马车的弹簧,飞快地绕过车子,来到敞开的右首车门近旁。吉莱蒂迈开长腿冲过来,没有想到去抓马车的弹簧,冲出好几步才刹住脚。法布利斯跑过车门的时候,听见玛丽埃塔轻轻对他说:

“当心,他会杀了你的。给你!”

就在这一瞬间,法布利斯看见从车门里扔出一把大猎刀。他弯下腰,可是就在他拾刀的这一瞬间,他肩膀上挨了吉莱蒂刺来的一剑。法布利斯直起身来,和吉莱蒂相距不过半尺。吉莱蒂拿剑柄朝他脸上狠狠捣了一下,力气用得那么猛,竟把法布利斯捣得昏过去了。这时候他眼看着就要没命了。幸好吉莱蒂离得太近,没法儿用剑刺他。法布利斯刚一清醒,就拼命地逃。他一边跑,一边扔掉猎刀的刀鞘,然后猛然回过身来,和紧追他不放的吉莱蒂只隔三步。吉莱蒂冲过来,法布利斯一刀刺去。吉莱蒂用剑把刀朝上一架,可是左面脸颊上却被猎刀刺中。他在法布利斯身边擦过,法布利斯觉得大腿上给刺了一下。原来是吉莱蒂及时地打开了他的短刀。法布利斯往右窜了一步,然后一转身,于是这两个对手相隔的距离正适于交锋。

吉莱蒂破口大骂。“啊!我要割断你的喉咙,混账的教士!”他口口声声这样嚷着。法布利斯呼呼地喘着,连话也说不上来。他脸上挨了那一剑柄,疼得很厉害,鼻血淌了不少。他用猎刀抵挡了好几剑,也糊里糊涂地还了几刀。他迷迷糊糊觉着是在进行一场公开比武。他所以产生这样的感觉,是因为有他的二三十个工人在场,他们围成一圈,不过看见这两个相打的人时时刻刻都在奔跑,扑来扑去,所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