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1页)

伯爵之所以会有些坏名声,主要是因为有人把他看成帕尔马宫廷上极端君主主义党的首领,而自由党的首脑又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甚至有可能获得成功的女阴谋家,无比富有的拉维尔西侯爵夫人。不管两党中哪一个党在野,亲王总是竭力设法不让它灰心失望。他知道得很清楚,即使由拉维尔西夫人客厅里的人物出来组阁,他依旧是主人。在格里昂塔,可以听到许多和这些阴谋倾轧有关的详细情形。人人都把莫斯卡说成是具有第一流才干的大臣和活动家,他既然不在眼前,伯爵夫人也就可以不再想起他扑粉的头发——一切落后和沉闷的事物的象征。头发上扑粉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宫廷里的人都得这样做,何况他在宫廷里还担任了那么重要的职务呢。“宫廷是很可笑的,”伯爵夫人对侯爵夫人说,“不过也很有意思。这是一种有趣的游戏,可是必须遵守它的规则。有谁想到过反对惠斯特的那些可笑的规则呢?然而,一旦对那些规则习惯了,把对方打得一败涂地,也是怪好玩的。”

伯爵夫人常常想到那个写来了这么多有趣的信件的人。她接到信的日子成了她最愉快的日子。她坐上小船,到普利尼阿纳、贝朗或者斯封特拉塔树林,湖边的这些风景优美的地方去读信。法布利斯不在,这些信似乎给了她一点慰藉,至少她无法不让伯爵对她抱有热烈的爱情;还不到一个月,她就已经怀着一种温柔的感情想着他了。莫斯卡伯爵呢,他几乎是真心诚意地向她提出,他愿意辞去大臣的职务,和她在米兰或是别的地方过日子。“我手里有四十万法郎,”他还说,“这样我们以后就可以有一万五千法郎的年金。”“又可以有包厢啦,有马啦,什么都有啦!”伯爵夫人对自己说。这可真是愉快的梦想。科摩湖上绮丽的景色,在她眼里又变得可爱起来了。她常到湖边去梦想重新再过那种豪华而奇妙的生活;完全出乎意料,那种生活现在居然又有可能了。她想象着自己在米兰的大街上,和在总督时代一样幸福快乐。“我的青春,至少是生气勃勃的生活,又要重新开始啦!”

她的丰富的想象力有时候使她看不清现实,但是那种由于生性懦弱而故意制造出来的幻想,她却从来不曾有过。首先应该说,她是个对自己诚实的女人。“假如说我已经到了不能再干傻事的年龄,”她对自己说,“那么嫉妒和爱情一样也会产生幻想,可能破坏我住在米兰期间的生活乐趣。在我丈夫去世以后,我过的那种清高的穷日子是很成功的,拒绝那两大笔财产的事也是如此。我可怜的莫斯卡伯爵的家当,还抵不上利美尔卡蒂和纳尼那两个笨蛋献在我脚下的财富的二十分之一呢。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菲薄的寡妇抚恤金啦,轰动一时的遣散仆人啦,引来二十辆马车停在大门口的那间六层楼上的小屋子啦,这一切在当时曾经形成了一种奇观。可是,如果我所有的还只不过是那笔抚恤金,却要依靠莫斯卡辞职后剩下的一万五千法郎收入,回到米兰去过资产阶级的小康生活,那么不管我怎样善于应付,有时候还是要碰到不愉快的。有一个巨大的障碍,心怀嫉妒的人会把它当成一件可怕的武器,那就是伯爵尽管和他妻子已经长久分居,但毕竟还是个有妇之夫。他们的分居在帕尔马是人人皆知的,但是在米兰就会成为一件新闻,而且人们会归罪于我。这么一来,我那美丽的拉·斯卡拉剧院,我那仙境似的科摩湖……可就永别了!永别了!”

纵然有着这些预感,伯爵夫人只要稍微有一点财产,还是会同意莫斯卡提出的辞职的打算的。她自认为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宫廷又使她心里害怕。但是,对阿尔卑斯山脉这一边的人来说,最难以置信的一点,是伯爵真的会高高兴兴地提出辞职。至少他已经使他心爱的女人相信了这一点。在写给她的那些信里,他越来越狂热地要求再在米兰会一次面。她答应了他。“要是我起誓说,我对您怀着狂热的爱情,”伯爵夫人在米兰有一天对他说,“那就是说假话了。我现在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如果还能像二十二岁那样去爱,真是太幸福啦!可是有多少我原以为是永恒的东西,都在我眼前一一倒下去了!我对您怀有最亲切的感情,对您无限信任。在所有的男子中,我比较喜欢您。”伯爵夫人觉得自己的话是说得极诚恳的,但是说到末了,却有点不是真心话了。也许只要法布利斯愿意,他就可以在她的心里胜过所有的人。可是在莫斯卡伯爵眼里,法布利斯不过是个孩子。伯爵是在这个小冒失鬼动身到诺瓦腊去后的第三天来到米兰的,他赶快到宾德尔男爵那里去给他说情。伯爵认为,既然已经逃到国外,事情也就无法挽回了。

他不是一个人到米兰来的;在他的马车里还有桑塞维利纳-塔克西斯公爵。这位公爵是个六十八岁的挺体面的小老头,头发花白,彬彬有礼,仪容整洁,非常有钱,可就是门第不怎么高贵。到他祖父这一代充任帕尔马这个国家的总包税人,才聚下了几百万家私。他父亲被任命为帕尔马亲王驻***宫廷的大使,是因为他提出了以下的这一番理由:“殿下给派到***宫廷的使臣三万法郎,他在那边还是一副寒酸相。倘若殿下把这个差使赏给我,我只要六千法郎的薪俸。我在***宫廷的开支每年决不少于十万法郎,我的总管每年还将在帕尔马缴纳两万法郎,存在支付外交经费的国库内,用这笔钱就可以选派中意的人到我身边来当秘书,如果有什么外交上的秘密,我也丝毫不想过问。我的目的只在于光耀我这新贵的门第,用本国的一个要职来给它增添光彩。”

现在的公爵就是那位大使的儿子。他曾经愚蠢地表现出自己是个半自由党人,两年来,一直陷在绝望之中。拿破仑时代,他坚决住在国外,损失了两三百万;可是欧洲重建秩序以后,他并没有得到佩在他父亲画像上的那种绶带。为了没有这条绶带,他愁得一天天憔悴下去。

在意大利,爱情发展到亲密的程度以后,情人中间就不会再有虚荣心的障碍了。所以莫斯卡伯爵直截了当对他心爱的女人说:

“我有两三个办法要向您提出来,每一个办法都是考虑得相当周密的。三个月来,我心里一直在想这些事。

“头一个办法是,我提出辞职,咱们去消消停停地过日子,在米兰也好,在佛罗伦萨也好,在那不勒斯也好,随您的便。咱们有一万五千法郎的年金,另外,亲王还会给一个时期的恩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