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3页)

“你什么意思,叫我留神点?”

这个嘛,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想当初我顶着尤思坦·H.布林索的大名(金链花家族)站在被告席的时候,法官就是这么说的。当时就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刚才甩出这个词儿,不过是想给对话增添一点语气色彩。

“呃。别管留不留神这句了。回答我就行。要不是心里想着为你好,我有什么理由要讽刺你?”

他一个激灵从脚心打到天灵盖。那只甲虫在我们交锋期间一直牢牢趴在他头上,希望忍忍就能挺过去,但这回它终于放弃,决定走人不干了。只见它张开翅膀,消失在夜色里。

“啊!”我一声感叹,“是你那只甲虫,”我解释道,“你大概不知道,不过你脑袋一边一直趴着一只甲虫之类的东西。刚刚被你甩掉了。”

他哼了一声。

“虫子!”

“不是虫子,是只甲虫。”

“还真是厚脸皮,”大皮一声大吼,并且像果丝的水螈在求偶期那样摇头摆尾,“还好意思说什么甲虫,你心里知道,你就是个奸诈的卑鄙小人。”

当然了,这个问题还有待商榷。凭什么奸诈的卑鄙小人就没有资格谈论甲虫呢?我敢说,一位优秀的盘问律师可以对此大做文章的。

但我没有揪住不放。

“你这是第二次这么说我了。但是,”我坚定地说,“我一定要你给个解释不可。我刚告诉过你,我当着安吉拉痛骂你,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和善意。我说你的时候心里有多不好受,完全是念在咱们多年朋友的情分上,这才坚持到最后。结果你说你不信,还对我出言不逊,我觉得完全可以就此把你带上法庭,按中伤的罪名处以罚金。当然啦,我还得先咨询一下律师,不过这要是不足以起诉的话,我可会相当惊讶。大皮,讲讲理。说说看我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一个就行。”

“我这就说。你以为我还蒙在鼓里吗?你爱上了安吉拉。”

“什么?”

“你说我坏话,就是为了毒化她的思想,好把我这个路障除掉。”

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么弱智的想法。见鬼,我跟安吉拉可是打小就认识的。我怎么可能爱上打小就认识的亲戚呢?况且,不是有法律规定说男性不得与表亲通婚吗?是表亲还是祖母来着?

“大皮,你这傻瓜,”我嚷道,“你发什么神经!脑子坏了吧。”

“啊,是吗?”

“我爱上了安吉拉?哈哈哈!”

“别想一句哈哈哈就撇清。她可是叫你‘亲爱的’来着。”

“我知道。而且我很不赞同。年轻女孩见谁都亲爱的,就像喂鸽子似的,这种作风我反对。没规没矩的,就是这个词儿。”

“你还胳肢她的脚腕。”

“纯粹是出于表兄妹之情。没别的意思。见鬼,你要知道,从严格的深层的意义上来讲,就算拿着扫帚我也决不碰安吉拉。”

“喔?为什么?她还配不上你?”

“别误会,”我急忙解释,“我说就算拿着扫帚也决不碰安吉拉,不过就是想表示,我对她的感情完全是不即不离、客客气气的敬意。换句话说,你可以放心,这位小姐和本人之间的情谊,仅仅止于,而且永远不会超越不温不火的平凡友谊。”

“我觉得就是你跟她通风报信,说我昨天晚上去了食品柜,所以她才会抓到我吃馅饼,害我声名扫地。”

“亲爱的大皮!我可是伍斯特!”我震惊不已,“你觉得我们伍斯特会做这种事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听着,”他说,“你站在那儿狡辩也没用。事实明摆着。有人在戛纳偷走了她的心。你亲口跟我说,你们两个在戛纳形影不离,她身边没有别人。你还得意洋洋地吹嘘跟她一起游泳,还一起在月光下散步——”

“不是吹嘘,只是提了一下嘛。”

“那你懂了吧,等我把你从这张该死的长椅后面揪出来,我就要把你大卸八块。花园里干吗要摆这么多可恶的长椅?”大皮不满地说,“我真搞不懂。只会碍事儿。”

他住了口,又伸手抓我,这次只差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此时此刻需要敏捷的思维,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如前所述,伯特伦·伍斯特如鱼得水。我突然想起最近和那巴塞特之间的误会,灵光一闪,知道这事儿终于派上了用场。

“你弄错啦,大皮,”我一边说一边向左边移动,“没错,我是一直跟安吉拉在一起,但我和她的关系从头到尾都是最纯洁、最正直的同志情谊。我有证据。在戛纳逗留期间,我的感情别有所托。”

“什么?”

“我的感情,在逗留期间别有所托。”

这回终于击中了目标。他跨了一半停住了,抓着长椅的双手也垂到了身体两侧。

“是真的?”

“绝对属实。”

“是谁?”

“亲爱的大皮,不好把女士的名字挂在嘴边吧?”

“要是不想脑袋分家,那就快说。”

我明白这是特殊情况。

“玛德琳·巴塞特。”我说。

“谁?”

“玛德琳·巴塞特。”

他好像惊呆了。

“你是说,你爱上了巴塞特那个祸害?”

“巴塞特那个祸害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大皮,多不尊重人家。”

“尊重你个头。我只想知道真相。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爱上了那个莫名其妙的鬼见愁?”

“我看不出你干吗非得说人家是莫名其妙的鬼见愁。她很迷人、很漂亮的。虽然她想法比较奇特,比如说在星星和兔子上我和她就没什么共同语言,不过总不能说是莫名其妙的鬼见愁。”

“别管了,反正你坚持说你爱上了她?”

“对。”

“我觉得不可信,伍斯特,很不可信。”

我认为,不得已需要添上点睛之笔了。

“你得先答应我,格罗索普,这件事一定要严格保密。索性告诉你吧,就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前,她一口回绝了我。”

“一口回绝了你?”

“一口酥的一口。就在这个花园里。”

“二十四小时前?”

“算二十五小时吧。这下你明白了吧,就算有这么个人,我也不可能是在戛纳偷走安吉拉的人。”

我又想说就算拿着扫帚也决不碰安吉拉,话到嘴边我想起来,刚才已经说过了,而且预期效果不是很好,于是我就断了这念想。

我的坦诚似乎收获了好成果。大皮双眼中杀人的凶光渐渐熄灭,好像受雇于人的刺客住了手开始思考。

“我懂了,”他终于开了口,“那好吧。对不住,为难你了。”

“没事儿,老伙计。”我彬彬有礼地回答。

自灌木丛里突然跳出格罗索普以来,伯特伦·伍斯特现在才算是可以自由呼吸。我虽然没有从长椅后面走出来,不过至少不靠它了。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应该可比《旧约》里从烈火之炉里爬出来的三位老兄[2]。我甚至腾出手来,试探地摸了摸香烟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