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2页)

我又点点头。我懂得其中原委。就在“闪亮之星”在切萨雷维奇平地障碍赛马中因为推挤对手被取消参赛资格那年,碗碟间的窗子无缘无故地大开,从那以后,汤姆叔叔就对小偷产生了特殊情结。他后来在所有窗子上都装了防盗窗,装好之后,我第一次拜访的时候,想把脑袋伸出防盗窗透一透乡间的空气,结果撞上了铁丝网之类的东西,就是中古世纪看守森严的监狱装的那种,差点碰碎了脑壳。那种感受我至今也无法忘怀。

“‘什么动静?’你姑妈问道。‘很奇怪的动静。’你姑父答。这时安吉拉这个小蹄子,用她那钢丝一样的可恨声音插嘴说:‘我想是格罗索普先生吃东西的动静。’然后她瞟了我一眼。就是那种好奇又反感的眼神,好比一个超脱的女士在饭店里看到一个胖男人在大口大口喝汤。这眼神儿让人觉得,好像自己腰围二尺八,领子后边肥肉滚滚。然后她又用那刺耳的声音说,‘我该知会你的,爸爸,格罗索普先生晚上喜欢吃三四顿饭,这样才能坚持到早晨。他胃口好得惊人。瞧,这会儿差不多吃下一整块牛肉腰子馅饼了。’”

说这话的时候,大皮突然狂暴起来。他双眼闪着一种古怪的光,还用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床,我的腿差点吃了这一下。

“就是这话才伤人,伯弟,就是这话才让我痛心。那馅饼我根本一口没动啊。女人就是这样。”

“永恒的女性[1]。”

“她还没说完。‘你可不知道,’她说,‘格罗索普先生特别爱吃。这是他生活的目的。他一天总要吃六七顿饭,等入夜以后再开始第二轮。我觉得好了不起。’你姑妈好像很感兴趣,说这样说来我很像大王蛇。安吉拉说应该是大蟒蛇吧?然后她们两个就开始讨论究竟是哪种蛇。这期间你姑父就摆弄他那该死的手枪,最后让人感到待在附近都有生命危险。而那只馅饼呢,就摆在桌子上,我却碰也不能碰。这下你懂了吧,我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啊。”

“嗯。确实叫人心里不畅快。”

“很快你姑妈就和安吉拉讨论完毕,认为安吉拉说得对,我就是像大蟒蛇。然后我们分别回房,安吉拉用慈母般的语气提醒我,上台阶不要太急。她说,吃了七八顿饱饭,像我这种体型的人必须得格外小心,因为我容易犯羊癫疯。她说狗就是这样。要是狗太胖或者吃得太多,主人就得留心,不能让它们上台阶上得太急,否则它们就要气喘,这样对心脏不好。她问你姑妈,还记不记得之前死掉的那只叫安布罗斯的西班牙猎犬。你姑妈答道:‘可怜的安布罗斯,总是跑去翻垃圾桶,怎么都看不住。’安吉拉说:‘没错,所以请你一定要小心,格罗索普先生。’就这样你还说她仍然爱着我!”

我竭力给他打气。

“女孩家开玩笑,是吧?”

“女孩家开玩笑,见鬼去吧。她不爱我了。以前她视我为完美的化身,现在连做她战车轮子下的灰尘都不配。她疯狂地爱上了戛纳那个小子,现在看到我就心烦。”

我竖起眉头。

“亲爱的大皮,关于安吉拉戛纳那小子这件事,你平日的理智都哪儿去了?我这么说你别见怪,你这叫‘一对非克斯[2]’。”

“一对什么?”

“‘一对非克斯’啊。你懂的,就是那种情结。比如说汤姆叔叔幻想着,跟警方稍有点瓜葛的人全都躲在花园里,瞅准时机闯进房子。你非说什么戛纳小子,戛纳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小子,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在里维埃拉那两个月,安吉拉和我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的。要是有什么人在她身边转悠,我肯定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他一惊。看得出,这话打动了他。

“啊,这么说,在戛纳她一直跟你在一起咯?”

“我觉得她都没和别人说过两句话,当然了,偶尔在挤满了人的餐桌上和邻座聊几句,或者在赌场众生间发发评论。”

“这样啊。你是说,比如男女混泳啦,在月光下散步啦这种事儿,陪她的人只有你一个咯?”

“一点不错。酒店里的人一直拿我们开玩笑呢。”

“你肯定很享受吧。”

“啊,是哦,我对安吉拉一向是全心全意的。”

“啊,真的?”

“小时候,她还说她是我的小甜心呢。”

“她真这么说?”

“绝对是真的。”

“这样啊。”

他陷入沉思。我终于让他安下了心,于是心满意足地继续喝茶。不一会儿,楼下大厅传来开饭的锣声,他就像战马听到冲锋号一样一个惊跳。

“早饭!”他一边喊,一边飞奔而去,剩下我冥思苦想。我越冥思苦想,越觉得现在一切都是顺风顺水的样子。大皮呢,虽然上演了食品柜那场苦情戏,仍然对安吉拉深情款款。

这就是说,他可以按此前提到的计划行事,顺利摘得小红花。而我既然也已经想好了解决果丝和巴塞特难题的办法,那就再也没什么可忧心的事儿了。

因此,我一派心情舒畅,等吉夫斯进屋来取茶盘,便打开了话匣子。

[1] 引自歌德《浮士德》。

[2] 法语:idée fixe,意为固执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