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4页)

“不对,不对。”

“别不对不对的了。肯定是这么回事儿。好,不妨告诉你,我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要是让我知道这个阴险小人,这个狡诈的骗子是谁,哼,他最好趁早打算,联系好中意的养老院,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我打算,一知道他的身份,就掐住他的臭脖子,摇到他口吐白沫,从里到外翻过来,活活把自己吃掉。”

他撂下这话就闪人了,我等了一两分钟,估计他彻底不见人影了,这才起身向客厅走去。女士们喜欢用餐过后在客厅里休息,这个习惯是举世皆知的。我推测安吉拉就在那里,希望能找她说两句话。

关于大皮这个理论,说什么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在戛纳偷走了她的心,我已经表示过,根本站不住脚,这不过是他哀痛之中胡思乱想的结果。这当然都是因为鲨鱼,绝对是鲨鱼,不可能不是鲨鱼,才导致年少的爱恋绮梦暂时减了热度。我相信,只要趁现在和我这表妹谈一谈,就能让一切恢复正常。

坦白说吧,我相信,像她这样的女孩,天生一副善良温顺的性格,看到当晚餐桌上的景象,怎么可能不受到心灵的震撼?就连达丽姑妈家的管家赛平思,平日里一位漠然不动声色的先生,看到大皮对着那些个阿涅丝·索莱尔nonnettes de poulet挥手拒绝,都倒吸一口凉气,险些站立不稳。而旁边端着土豆的男仆则像见了鬼似的,眼睛都直了。像安吉拉这样的好姑娘,要说这事儿对她完全没有产生效果,这个选项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我坚信,她此时一定在客厅里,心里血滴成河,盼着立刻复合呢。

走进客厅,我却只看到达丽姑妈一个人。她看见我飘进眼帘,好像给了我一个颇为仇视的眼神儿。不过,因为刚刚目睹过大皮的痛苦,我认为这应该归咎于她的节食行为。饿肚子的姑妈自然不能像吃饱了的姑妈那样满面春风。

“嘿,原来是你来了?”她说。

当然啦,这还用问。

“安吉拉呢?”我问。

“回房休息去了。”

“这么早?”

“她说有点头疼。”

“唔。”

听上去不大乐观。一个姑娘,看到分手的恋人胃口差得这般轰轰烈烈,如果心中重新萌生爱意的话,怎么会忽然闹头疼回房休息去呢。她一定会守在左右,低垂着眼帘,飞快地、歉意地瞥他一眼,传信号给他说,要是对方希望大家坐到圆桌上商讨一个解决方案,她全力支持。没错,必须承认,我觉得回房休息这事儿有点蹊跷。

“回房休息,啊?”我喃喃地琢磨。

“你找她有什么事儿?”

“我想找她出去散散步,聊聊天。”

“你想去散步?”达丽姑妈突然兴趣大增,“去哪儿?”

“啊,到处走走呗。”

“这样的话,我正有件事想拜托你。”

“我什么都答应。”

“不会耽误很久的。你知道有条小路,从花房一直通到菜园。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尽头就是池塘。”

“知道。”

“那好,你先找一条结实点儿的麻绳或者线绳,顺着小路一直走到池塘边上——”

“池塘边上,晓得。”

“——在周围找一块大石头,或者大砖头也行。”

“知道了,”我口中这样说,其实心中还是云里雾里,“石头或者砖头,好的。然后呢?”

“然后嘛,”这位亲戚说,“你就做个听话的乖孩子,把绳子一头系在砖头上,再往你那死脖颈上一绕,跳进池塘把自己淹死。过几天我会派人把你捞上来埋掉,因为我要踩在你的坟墓上跳舞。”

这下我云里雾里得更厉害了。不仅是云里雾里,是受伤,是气不过。记得以前看过一本书,里面那个姑娘“突然飞奔出房门,只怕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决定不会再多待一天,受人侮辱,遭人误解。”我也体会到了这种感受。

不过,我又提醒自己说,对腹中只有半勺汤的女士,应当予以容忍。于是我将一股脑涌到嘴边的岩浆又咽了下去。

“怎么啦,”我殷殷问询,“这是闹哪一出?不会是在生伯特伦的气吧?”

“我气!”

“而且是在气头上。这股掩不住的敌意,是怎么回事?”

她眼中突然喷出一股烈焰,烧焦了我的头发。

“是哪个笨蛋,哪个白痴,哪个胡说八道的蠢货,竟然搞得我没了主见,去不吃晚餐?我早就该想到——”

我看出自己猜得不错。这就是她情绪起伏的原因。

“别生气,达丽姑妈。我懂你现在的感受。是不是觉得腹中有点空空如也?但是痛苦很快就过去了,要是我呢,就等大家都睡着了,然后偷偷下楼去洗劫食品柜。听说有一块相当不错的牛肉腰子馅饼,值这一趟扫荡。坚定信念吧,达丽姑妈,”我劝道,“很快汤姆叔叔就会出现,充满同情地致以关切的慰问。”

“你说他会?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我没见到他啊。”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双手捂着脸,念叨着文明和大熔炉。”

“噢?为什么?”

“因为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告诉他,阿纳托不干了。”

我承认自己脚下一滑。

“什么?”

“不干了。就因为你出的那个馊主意。一个性格敏感脾气火爆的法国大厨,看到你叫大家都不要碰吃的,你以为他会作何感想?我听说,看到前两道菜几乎原封不动地给端回厨房,他深深地受了伤害,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等后面的菜也都一道一道撤下去,他开始认为,这一定是有人故意算计好了要羞辱他,于是决定递上辞呈。”

“妈呀!”

“这声‘妈呀’说得倒好!阿纳托啊,上帝对胃液的馈赠,就像玫瑰花瓣上的露珠一样消散了。这全都因为你犯傻气。我为什么叫你去跳池塘,这下你懂我的意思了吧。我早就该料到,一旦这家里有你钻进来,还卖弄小聪明,这屋子就要有灭顶之灾,估计要遭雷劈了。”

这话由姑妈嘴里说出来,听在侄儿心里,实在不痛快。但是我不怨她。从某个角度来看呢,无疑,伯特伦可能的确是犯了一个小小的失误。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是一片好心。”

“下次记着用坏心。那样我们大家也就挂个彩,还能留住小命。”

“汤姆叔叔不太高兴,是不是?”

“他像丢了魂儿似的,不住呻吟。就算本来还有希望从他那儿要钱,这下也全泡汤了。”

我摩挲着下巴沉思。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阿纳托的离去对汤姆叔叔绝对是致命的打击,这点没人比我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