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据安吉拉描述,那只带鳍的活物对着她的脚腕直咬,几乎一刻也不松口,等到终于被救上来,她觉得自己像菜盘子里的一颗盐焗花生,连人形都没了。这可怜的孩子受了不小的惊吓,我记得她后来几周张口闭口讲的都是这事儿。

“整件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答道,“不过这怎么会惹出麻烦?”

“昨天晚上安吉拉跟格罗索普讲了这件事。”

“然后呢?”

“她眼睛亮晶晶的,小手紧握着,完全沉浸在少女的兴奋中。”

“一定。”

“结果呢,这该下地狱的小格罗索普不但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同情理解,你猜他怎么着?他像个面团似的坐在那儿,好像安吉拉在讲天气如何,听完就拿下烟嘴张口说,‘我看就是一块浮木嘛!’”

“不是吧?”

“谁说不是!安吉拉接着又讲到这家伙如何纵身一跃冲她咬去,格罗索普又拿下烟嘴说:‘啊!八成是只比目鱼吧,根本不会害人的,肯定是想跟你戏耍戏耍。’啊哈,我说什么好!你要是安吉拉,你怎么办?她可是又傲气又敏感,凡是好女孩的那些心思她哪样没有?于是安吉拉骂他是傻瓜、笨蛋、白痴,就知道满嘴胡言乱语。”

必须承认,这闺女的意思我懂。人生一辈子,要是能遇到一件刺激的经历,那可是头等大事,到那时谁也不想被煞星扫了兴致。记得上学的时候,课本上有一个故事,讲一个小伙子,叫奥赛罗,跟一个小姐讲自己如何如何在一个吃人的部落里摸爬滚打。那么,想象一下,他绘声绘色地讲完自己与食人族长老反复周旋险象环生的经过,正等着对方肃然起敬地叫一声“啊呀!果然?”结果呢,对方却说,这故事准是添油加醋,过度夸张,那人十有八九是以吃素著称——这可叫他情何以堪?

是的,我完全明白安吉拉的感受。

“这呆子看到安吉拉生气了也不肯罢休?”

“可不是。他继续顶嘴,就这么一来二去,两个人一路吵下去,最后安吉拉说他:‘可能你还没注意,要是你再不少吃淀粉类食物,早上再不运动,那就要胖成猪啦。’而对方却说:‘现在时兴女孩子往脸上涂脂抹粉,我一向最看不惯。’这样又吵了一阵,最后只听平地里一声炸响,空气中就弥漫着他们订婚的碎片啦。我都要急疯了。感谢老天你来了,伯弟。”

“就算天塌了我也要来的,”我很感动,“我能感到你需要我。”

“是。”

“那敢情好。”

“哦,其实呢,”她话锋一转,“不是需要你,自然啦,是需要吉夫斯。一出这事儿我立刻就想到他啦。这种情况明摆着是在呼唤吉夫斯。纵观人类历史,试问哪场家庭风波需要那高贵的大脑?那就是此刻了。”

我觉着,要是我此时保持的是站姿,肯定要一个趔趄。说真的,我对此相当肯定。不过坐在扶手椅上来一个趔趄可没那么容易。因此,我只有通过面部活动来表现这话深深地伤害了我的自尊。

在她这句话出口以前,我表现得贴心又懂事,扮演一个善解人意的侄子,准备赴汤蹈火,尽其所能。此刻我身子一僵,表情也开始凝固。

“吉夫斯!”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长命百岁!”达丽姑妈应道。

我知道她完全误会了。

“我不是打喷嚏。我是说‘吉夫斯’!”

“啊,说得好。奇才!这事儿我要全拜托给他,真是谁也比不上吉夫斯啊。”

我的漠然更加显露。

“对此我要持异议,达丽姑妈。”

“你持什么?”

“异议。”

“哦,是吗?”

“非常绝对地。吉夫斯没指望了。”

“什么?”

“一点儿也没指望了,他不中用啦。就在两三天以前吧,我被迫撤了他一个案子,因为他处理得一塌糊涂。还有,我很不满你们这种预设——也不知道预设这个词我用得对不对?——不管了,反正有头脑的人不只吉夫斯一个。我反对大家总是直接把事情交代给他,事先也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让我先试试手。”

她好像要开口讲话,被我一个手势制止。

“没错,过去我是时不时地认为可以听听吉夫斯的建议,可能在以后我还是会听听的。不过我要声明,以后出现什么情况的话,我有权第一时间进行过目,由我本人亲自地,大伙不许再把吉夫斯当成薯饼里唯一的一块洋葱。我有时候觉着,虽然得承认吉夫斯过去不是没能成事,但那全是靠运气,不是凭本事。”

“你跟吉夫斯吵架了?”

“没有的事。”

“你好像正在气头上。”

“才不是。”

我在心里承认,达丽姑妈的话略有那么一点符合事实。这一整天我都对此人很不满,现在就来说明一下原委吧。

大家还记得吧,吉夫斯先行带着行李搭上十二点四十五的火车,而我则等着去赴午餐的约。好了,动身赴会之前,我在公寓里晃悠,突然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这个念头,可能是因为那家伙的举止有点鬼鬼祟祟的——有个小声音叫我去衣柜里瞧一眼。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件白礼服还好好地挂在衣架上,这个小人,故意没给我打包带上。

好了,螽斯俱乐部的诸位都清楚,伯特伦·伍斯特这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将军的。我把宝贝塞进牛皮纸包裹里,放到车后座,如今它就躺在客厅的椅子上。不过吉夫斯想摆我一道在先,因此呢,我刚才说话的时候,语气可能的确带了一点那什么。

“我们没有不和,”我补充道,“可能暂时是有点所谓的尴尬吧,没别的。我们俩对那件铜纽扣的白色晚礼服意见不能统一,而我不得不坚定我的人格立场,不过——”

“行了,反正不是要紧事。你在胡扯,真是可怜虫。吉夫斯不中用了?乱讲,他来的时候我还看到他了呢,那双眼睛闪着智慧的光芒,一点假不了。我告诉自己说,‘相信吉夫斯吧’,这也正是我的打算。”

“交给我,让我来解决,办法肯定胜出吉夫斯好几筹,达丽姑妈。”

“老天爷,你可千万别插手,保准越帮越忙。”

“不,恰恰相反,告诉你吧,开车过来的路上,我集中精神思索着安吉拉的事儿,并且成功地设计了一个方案,完全基于个体心理,我提议尽早执行。”

“上帝啊!”

“基于我对人性的认识,我知道肯定行。”

“伯弟,”达丽姑妈好像发烧烧坏了的样子,“打住,打住!可怜可怜我,快打住吧。我还不了解你那些方案吗?你肯定是想把安吉拉推到湖里,再把格罗索普也推下去英雄救美,还不就是这一套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