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尼娜·法尼尼教皇治下发现的烧炭党人末次密会的详情(第2/7页)

法尼娜嚷道:

“那你怎么不请外科医生?”

不相识的女人道:

“你知道,在罗马,外科医生看病,必须一一向警察厅详细报告。你看见的,爵爷宁可亲自拿布绑扎我的伤口。”

不相识的女人神气委婉温柔,对自己的遭遇没有一句哀怜的话。法尼娜爱她简直发狂了。不过,有一件事很使年轻的郡主奇怪:在这明明是极严肃的谈话之中,不相识的女人费了大劲才抑制住一种骤然想笑的欲望。

法尼娜问她道:

“我要是知道你的名字,我就快乐了。”

“人家叫我克莱芒婷。”

“好啊!亲爱的克莱芒婷,明天五点钟,我再来看你。”

第二天,法尼娜发现她的新朋友情形很坏。法尼娜吻着她道:

“我想带一个外科医生来看你。”

不相识的女人道:

“我宁可死了,也不要外科医生看。难道我想连累我的恩人不成?”

法尼娜连忙道:

“罗马总督萨外里·喀唐萨拉大人的外科医生,是我们的一个听差的儿子,他对我们很忠心。由于他的地位,他谁也不怕。我父亲对他的忠心没有足够认识。我叫人找他来。”

不相识的女人嚷道:

“我不要外科医生!看我来吧。要是上帝一定要召我去的话,死在你的怀里就是我的幸福。”

她的急切倒把法尼娜吓住了。

第二天,不相识的女人情形更坏了。法尼娜离开她的时候道:

“你要是爱我,你就看外科医生。”

“要是医生一来,我的幸福就全完啦。”

法尼娜接下去道:

“我一定打发人去找他来。”

不相识的女人什么话也没有说,留住她,拿起她的手吻了又吻,眼里汪着一包泪水。许久,她才放下法尼娜的手,以毅然就死的神情,向她道:

“我有一句实话对你讲。前天,我说我叫克莱芒婷,那是撒谎。我是一个不幸的烧炭党人……”

法尼娜大惊之下,往后一推椅子,站了起来。

烧炭党人继续说道:

“我觉得,我一讲实话,我就会失去唯一使我依恋于生命的幸福。但是,我不应该欺骗你。我叫彼耶特卢·米西芮里,十九岁,父亲是圣·盎其洛·因·伐图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外科医生,我呢,是烧炭党人。官方破获了我们的集会。我被戴上锁链,从洛马涅解到罗马,关在白天黑夜都靠一盏油灯照明的地牢里。过了十三个月。一个善心的人想救我出去,把我装扮成一个女人。我出了监狱,走过末一道门的警卫室,听见有一个卫兵在咒骂烧炭党人,我打了他一巴掌。我告诉你,我打他并不是炫耀自己胆大,仅仅是一时走神罢了。惹祸以后,一路上被人追捕,我让刺刀刺伤,已经精疲力竭了,最后逃到一家大门还开着的人家的楼上,听见后面卫兵也追了上来,我就跳进一个花园,跌在离一个正在散步的女人几步远的地方。”

法尼娜道:

“维太莱斯基伯爵夫人!我父亲的朋友。”

米西芮里喊道:

“什么!她说给你听啦?不管怎么样,这位夫人把我救了。她的名字应当永远不讲出来才是。正当卫兵来到她家捉我的时候,你父亲让我坐着他的马车,把我带了出来。我觉得我的情形很坏:好几天了,肩膀挨的这一刺刀,让我不能呼吸。我快死了。我挺难过,因为我将再也看不见你了。”

法尼娜不耐烦地听了以后,很快就走出去了。米西芮里在她那美丽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点点怜悯,有的也只是那种自尊心受到伤害的表情。

夜晚,一个外科医生出现了;只他一个人。米西芮里绝望了,他害怕他再也看不到法尼娜。他问外科医生,医生只是给他放血,不回答他的问话。一连几天,都这样渺无声息。彼耶特卢的眼睛不离开平台的窗户,法尼娜过去就是从这里进来的。他很难过。有一回,将近半夜了,他相信觉察到有人在平台的阴影里面。是法尼娜吗?

法尼娜夜夜都来,脸庞贴住年轻烧炭党人的窗玻璃。

她对自己说:“我要是同他说话,我就毁啦!不,说什么我也不应当再和他见面!”

主意打定了,可是她不由自已地想起,在她糊里糊涂地把他当作女人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他了。在那样亲亲热热一场之后,难道必须把他忘掉?在她头脑最清醒的时候,法尼娜发现自己来回改变想法,不禁害怕起来。自从米西芮里说出他的真实名姓以后,她习惯于思索的每一件事,全像蒙上了一层纱幕,隐隐约约只在远处出现。

一个星期还没有过完,法尼娜面色苍白,颤颤索索地同外科医生走进烧炭党人的屋子。她来告诉他,一定要劝爵爷换一个听差替他来。她待了不到十分钟。但是,过了几天,出于慈心,她又随外科医生来了一回。一天黄昏,虽说米西芮里已经转好,法尼娜不再有为他的性命担忧的借口,她却大着胆子一个人走了进来。米西芮里看见她,真是喜出望外。但是,他想隐瞒他的爱情,尤其是,他不愿意抛弃一个男子应有的尊严。法尼娜走进他的屋子,涨红了脸,生怕听到爱情的话。然而他接待她用的高贵、忠诚而又并不怎么亲热的友谊,却使她惶惑不安。她走的时候,他也没有试着留她。

过了几天,她又来了,看到的是同样的态度,同样尊敬忠诚与感激不尽的表示。用不到约制年轻烧炭党人的热情,法尼娜反问自己:是不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单相思。年轻的姑娘一向傲气十足,如今才痛心地感到自己的痴情发展到了何等地步。她故意装出快活,甚至于冷淡的模样,来的次数少了,但是还不能断然停止看望年轻的病人。

米西芮里热烈地爱着。但是,想到他低微的出身和他的责任,决心要法尼娜连着一星期不来看他,他才肯吐露他的爱情。年轻郡主的自尊心正在步步挣扎。最后她对自己道:“好啊!我去看他,是为了我、为了自己开心,说什么我也不会同他讲起他在我心里引起的感情。”于是她又来看米西芮里,而且一待就是许久。但是他同她谈话的神情即使有二十个人在场也无伤大雅。有一天,她整整一天恨他,决定对他比平时还要冷淡,还要严厉,临到黄昏,却告诉他她爱他。没有多久,她就什么也不拒绝他了。

法尼娜很痴情,必须承认,法尼娜非常幸福。米西芮里不再想到他自以为应该保持的男子的尊严了,他像一个初恋的十九岁的意大利青年那样爱着。由于“激情,爱”而生的种种思虑,使他不安到了这种程度:他对这位傲气冲天的年轻郡主讲起他用过的要她爱他的手段。他的过度的幸福使他惊讶。四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有一天,外科医生允许他的病人自由行动。米西芮里寻思:我怎么办?在罗马最美的美人的家里藏下去?那些混账的统治者,把我在监狱里头关了十三个月,不许我看见白昼的亮光,还以为摧毁了我的勇气!意大利,你真太不幸了,要是你的子女为了一点点小事就把你丢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