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方济各在里帕教堂(第3/5页)

塞内切向自己道:“这女人腻烦起来了,没有比腻烦更容易传染人了。”他急忙服从。夫人的眼睛随着他,一直随到大厅深处……她痛苦地微笑着道:“我方才轻率就要决定我一生的命运!幸而他不合时宜的俏皮话唤醒了我。这人真蠢!我怎么能爱一个这样不了解我的人呢?这里关系着我的生命和他的生命,他想拿一句俏皮话逗我开心了事!……啊!我看出来了,正是这种凶险而阴沉的心情造成我的不幸!”于是她气忿忿离开她的扶手椅。“他同我讲这句话的时候,那双眼睛多好看!……而且,应当承认,可怜的骑士的用意是可爱的。他看出我性格上的不幸;他想叫我忘记激动我的郁闷,却问也不问原因是什么。可爱的法兰西人!其实,爱他之前,我知道什么是幸福吗?”

她开始愉快地想着她情人完美的地方。慢慢地她顺着思路体会奥尔西尼伯爵夫人的风姿。她的灵魂开始从不利方面看问题了。最可怕的妒忌在折磨着她。实际上,两个月以来,一种不幸的预感就在扰乱她。她仅有的过得去的时光也就是在骑士身边消磨的时光,然而一不在他的怀抱,她同他说起话来,便几乎总是带着尖酸的味道。

她一夜没过好。疲倦,同时痛苦像是给了她一点安静,她起了同骑士说话的心思:因为,最后,他虽说看见我在生气,可是他不清楚我抱怨的原因。或许他并不爱伯爵夫人。或许他看望她,只因为一个旅客必须看看他所到的国家的社会,特别是皇室。我要是请人把塞内切引见给我,他要是能公开来看我,他在我这边就像在奥尔西尼夫人那边一样,也会一待就是整整几小时。

“不,”她怒喊道,“我一说话就变下贱了;他要看不起我的,这就是我唯一的收获。尽管我胡闹,可是我还是一来就看不起奥尔西尼夫人的轻浮的性格,不过,事实上,她的性格比我的性格顺人心思多了,特别是在一个法兰西人眼里。我呀,我生来就不喜欢和一个西班牙人在一起。有什么比永远摆出一副严肃相更可笑的,就像人生变故本身就不够严肃一样!……当我的骑士不再给我生命,不再往我心里扔进这把我没有的火,我会变成什么样呀?”

她吩咐谢客;不过,这道命令并不针对费拉泰拉先生,他来向她报告奥尔西尼府种种情形,一直报告到早晨一点钟。直到现在为止,这位教廷官员一直在为夫人的恋爱忠心服务;但是,从这一夜起,他相信塞内切不久就会和奥尔西尼伯爵夫人真好起来,万一过去他们没有好的话。

他在想:“坎波巴索夫人做信徒比做社交之花对我有用得多。就算她喜欢我吧,可是永远有一个人她更喜欢:这人就是她的情人;如果有一天这情人是罗马人,他可能就有一个伯父被封为红衣主教。万一我感化了她,她首先想到的将是她良心的指导者,照她性格那样热狂……有她在伯父面前说话,我有什么不能指望的!”于是野心勃勃的教廷官员,为美好的未来而醺醺然了。他看见夫人跪在她伯父面前,为他谋红衣主教做。他回头要做的事,教皇会十分感谢他的……夫人一感化过来,他就想法子拿她和年轻的法兰西人的私情的真凭实据给教皇看。圣上一向虔笃、真诚、憎恶法兰西人,有人帮他结束一桩最使他反感的私情事件,他对这人会永久感激的。费拉泰拉属于费拉尔的高级贵族,有钱,五十多岁……做红衣主教的远景这样近,他感到兴奋,开始大显身手,敢在夫人面前骤然改变他的角色了。两个月以来,塞内切显然疏远了她,不过,要朝他进攻,可能会遇到危险,因为教廷官员不了解,以为塞内切也是野心勃勃。

由于爱情和妒忌而发狂的年轻夫人同野心勃勃的教廷官员的对话,读者会嫌长的,这里就不重复了。费拉泰拉一开头就原原本本把伤心的实情讲出来了。宗教和热烈的虔笃的情绪,在年轻罗马妇人的心灵深处,原来就像只是打盹罢了,经过这样一个紧张的开端,他很容易地把它们全部唤醒了。她的信心是真诚的。——教廷官员对她道:任何蔑弃宗教的激情,结局一定是不幸和耻辱。——他走出坎波巴索府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要求被感化了的妇人答应他当天不接见塞内切。夫人答应了,相当痛快;她相信自己虔笃,而事实上,她是害怕自己软弱,被骑士看不起。

这种决心一直坚持到四点钟:这是骑士可能访问的时间。他来到坎波巴索府的花园的后街,看见了会面不可能的信号,于是,很满意,奔奥尔西尼伯爵夫人那边去了。

坎波巴索夫人渐渐觉得自己像是要疯了的样子。最古怪的想法和决心迅速交替着。她忽然像中了邪似的,走下府里大楼梯,上了马车,对车夫喊着:“奥尔西尼府。”

她过度的不幸逼着她去看她的堂嫂,好像身不由己似的。她在五十个人中间找见了她。有才情的人们、罗马的野心家们,不能去坎波巴索府,全聚在奥尔西尼府了。夫人的光临成了一件大事;大家恭而敬之地闪开;她也不屑加以注意;她望着她的情敌,她赞赏她。堂嫂的装饰件件对她都是当心一刺刀。寒暄之后,奥尔西尼夫人看见她不言语、有心事便继续漂亮而洒脱地谈话去了。

坎波巴索向自己道:

“同我的疯狂和使人腻烦的激情一比,她的快活对骑士简直相宜多了!”

在一阵不可解脱的羡慕和憎恨的激情中,她扑上去搂住伯爵夫人的脖子。她只看见堂嫂艳丽的面貌;不问远近,她觉得它同样可爱。她拿自己的头发、眼睛、皮肤和她的做比较。在这古怪的检查之后,她对自己恐怖、厌恶起来了。她觉得她的情敌处处可爱,处处胜人。

在这群指手画脚、说笑风生的人群中间,坎波巴索夫人一动不动,阴阴沉沉,倒像一座石头雕像。有人进来,有人出去;一切声响使坎波巴索夫人感到厌烦,感到不舒服。然而,忽然她听见禀报塞内切先生来了,想想她难受成了什么样子吧!他们开始发生关系的时候,约好了他在社交场合要同她很少讲话,这对一个外国来的外交家是合适的,依照他出使的身份,一个月也只遇到教皇的侄媳妇两三次而已。

塞内切以习惯的尊敬和严肃向她行礼,随后,回到奥尔西尼伯爵夫人身边,换了一种近乎亲密的快活声调说话,一个有才情的女子殷勤招待你,你天天看见她,你同她说话用的就是这种声调。坎波巴索夫人崩溃了。她向自己道:“伯爵夫人在指教我应当怎么样做人。她就是活榜样,可是我永远做不到!”她摆脱了一个人可能遇到的最大不幸,几乎打定主意要服毒的心境。塞内切的爱情过去给她的全部快乐,根本不能和她在整整一长夜中经受的极度痛苦相提并论。可以说,这些罗马灵魂对受苦有着别国妇女不知道的刚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