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书房交手(第2/3页)

“有这个可能,先生。”

“至少把他支过去是出于好意,咱们得多往好处想。毕竟布林克利那把砍肉刀还在呢。我说,扎飞真的说话就过来了?”

“应该即刻就到,先生。”

“所以你不建议我吃掉他的早饭?”

“不,先生。”

“可我要饿死啦,吉夫斯。”

“很遗憾,先生。但此时此刻,情况有些棘手。稍后我或许有办法解先生之急。”

“你吃过早饭了,吉夫斯?”

“是,先生。”

“吃了什么?”

“鲜榨橙汁,之后是‘好松脆’,一种美国产谷物早餐,配熏肉炒蛋、烤面包片和橘子酱。”

“天啊!还要就一杯美味又营养的咖啡?”

“是,先生。”

“啊,神啊!我就偷偷拿一根香肠,真的不行吗?”

“先生,我以为不可。而且爵爷今天用的是腌鱼。”

“腌鱼!”

“先生,听声音,我想是爵爷来了。”

于是乎伯特伦再次弯下高贵的身躯。才刚刚顺着桌子纹路摆好姿势,门就开了。

只听来人说:“哟,嗨,吉夫斯。”

“小姐早。”

是玻琳·斯托克。

坦白说吧,我这会儿心里很窝火。扎福诺公馆纵使千般不是,但如上文所述,至少不该受斯托克氏的滋扰吧。可瞧瞧,他们简直泛滥成灾了,像老鼠似的。只怕待会儿就有人在我耳边吹气,转身一看就是小德怀特。我是说,我心里觉着——我承认,因为在气头上——既然是斯托克家庭聚会,那干脆来个大团圆呗。

玻琳一进来就兴奋地吸鼻子。

“有股什么味,吉夫斯?”

“是腌鲱鱼,小姐。”

“谁的?”

“是爵爷,小姐。”

“哦。我还没吃早饭呢,吉夫斯。”

“是吗,小姐?”

“可不是。我一大早就被爸爸揪起来,迷迷糊糊就过来了。他正在气头上呢,吉夫斯。”

“是,小姐。我刚刚和斯托克先生见过面,他的确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一路上,他唠叨的全是万一见到你要怎么怎么办。看来他的确见到你了。怎么样?他把你吃了没有?”

“没有,小姐。”

“大概是节食呢。那他去哪儿了?他们明明告诉我他在这儿。”

“斯托克先生刚走不久,小姐,他往孀居小舍那边去了。我想是去找伍斯特先生了。”

“真该派人去给那个小可怜通风报信。”

“小姐大可不必担心。伍斯特先生不在孀居小舍。”

“那他在哪儿?”

“在别处,小姐。”

“其实他在哪儿我都不在乎。吉夫斯,你记得我昨天晚上说过,我在考虑做伯特伦·伍太太的事?”

“记得,小姐。”

“那,我反悔了。所以你也不用攒钱买煎鱼锅铲了。我想通了。”

“我很欣慰,小姐。”

我也是。她这句话简直是天籁之音。

“你高兴吧?”

“是,小姐。我认为这段姻缘未必会美满,伍斯特先生性格随和可亲,但我以为,本质上,他只适合单身生活。”

“并且智力上乏善足陈?”

“小姐,伍斯特先生偶尔也不乏远见卓识。”

“我也一样。所以我说,就算爸爸气得把房顶掀了,我也不会嫁给那个饱受迫害的可怜的小羊羔。何必呢?我和他无冤无仇的。”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话说。

“吉夫斯,我刚刚见过扎福诺夫人。”

“是,小姐。”

“看起来她也有小小的家庭困扰。”

“是,小姐。很不幸,昨天晚上夫人和罗德里克·格洛索普爵士失和。幸好,夫人三思之后已心生悔意,认为不该和爵士断绝关系。”

“三思还真管用,是吧?”

“几乎无一例外,小姐。”

“只是断绝的关系不三思的话,那也是白费工夫。吉夫斯,你早上见到扎福诺勋爵了吗?”

“见过,小姐。”

“他看起来什么样?”

“依我看,是有些愁眉不展,小姐。”

“真的?”

“是,小姐。”

“嗯。那,吉夫斯,我就不打扰你办正事了,你赶快去忙吧,不用理会我。”

“多谢小姐。早安。”

门关上了,我继续一动不动。对目前的情势,我做了一番全面的考量。不妨说,宽慰之情如同稀世佳酿,在我血管里缓缓流淌,让我心满意足、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玻琳这小妮子用最简单朴实的字眼,字斟句酌、毫无含糊或歧义地表示,不管她父亲采取什么强硬手段,她也绝不肯罩上礼服面纱,跟我一起踏进教堂。到此为止,无可挑剔。

可是,她是否全面彻底地算计过父亲的说服力?我不禁自问,她是否见识过她父亲发威?她是否清楚,他在全盛时期是何等的不容抗拒?简单一句话,她是不是低估了对方,是不是清楚要挫败盛怒中的J.沃什本·斯托克,就像甫一踏进丛林,赤手空拳对付迎面扑来的几只野猫?

想到这一层,我的喜悦不由蒙上了一层阴影。在我看来,这个娇小姐打算以一己之力,对抗她那位海盗出身的男性长辈,无异于以卵击石。在终身大事的问题上,她不肯屈从对方安排,最终也是徒然。

沉吟间,我突然听到咕嘟嘟一阵响,是咖啡倒进杯子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德勒斯戴尔·耶茨耳中的“铿锵”一声。我心中大恸:玻琳终于抵受不住托盘的诱惑,动手倒了满满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这会儿开始向腌鱼下手了。此时此刻,再没有半分疑点,吉夫斯的情报千真万确。那腌鲱鱼的香味扑鼻而来,如同上帝的恩典。我攥紧了拳头,指节都发白了。她每咽一口,我都听得真真切切,每一声都像一把刀子戳在心上。

真奇怪,饥饿竟会对人有这么强烈的影响。真说不准会让人做出什么事。再理智的人,一旦真饿坏了,也会把谨言慎行的原则忘个一干二净。我就是一个例子。其实为保险起见,我应该继续按兵不动,静候这些没完没了的斯托克消失。冷静些的话,我自然会遵循不误。但鼻端的腌鱼香味,加上想到这美味就如同山顶积雪,每时每刻渐渐消融了无痕,而且那些烤面包也命不久矣,我终于忍无可忍,从书桌后探出头来,一如上钩的小鱼儿。

“嗨!”我的声音饱含恳求之意。

说来也怪,人总是爱被同一块石头绊倒。我亲眼见过帮厨女佣对我突然现身的反应。我也目睹了此举对扎飞的影响,还眼睁睁地看到这对罗德里克·格洛索普爵士的刺激。可这会儿呢,我却一如既往,再一次突如其来。

对方的反应也一如既往。要说比之前几位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变本加厉。恰逢玻琳·斯托克正在嚼腌鱼,于是一时间表达自由受限,所以在约莫一又四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我眼前只有一双盛满惊恐的杏眼。接着,腌鱼的障碍扫除了,只听一声催肝裂胆的惊叫划破了空气,其程度堪称我一生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