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孀居小舍起波澜(第2/3页)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他那把餐刀哪儿去了?据我观察,他和扎飞会面期间,并没有带在身上。不过也可能是他暂时存放在某处,这会儿又取回来了。

经过全方位多角度的考虑,我决定暂时按兵不动。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态表明,我这个决定太明智了。他刚唱到“黑夜漫漫”一句,虽然低音部有点拿捏不稳,但劲头十足,却不知为什么,歌声戛然而止。里面随即爆发出一阵异常可怕的大喊大叫、咚咙跺脚和不敬之语。至于是什么惹了他,我自然一无所知,单从屋里的动静来看,毫无疑问,这厮出于某种尚不明确的原因,突然重现了所谓的餐刀人格。

身处乡下有一个好处——我是说,假如你和布林克利同属暴躁类的神经病——那就是拥有最大限度的行动自由。以他此刻闹出的动静,倘若是在格罗斯诺广场或者卡多根公园,不出两分钟,就有警察蜂拥而至,居民纷纷打开窗户,哨声四起。但是,在人迹罕至远离尘嚣的扎福诺·里吉斯的孀居小舍,他有充分的自由表达空间。方圆一英里内只有一所公馆,而两地相隔遥远,等他这边厢的鬼哭狼嚎传过去,也早已化为喁喁细语了。

至于他以为自己追的是什么人或东西,我不能妄下判断。有可能是花匠兼代管家果然没去村里——他此刻准后悔不迭。也可能是布林克利醉到了这份上,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具体的追逐目标,他或许追的就是天边的彩虹,全当锻炼呢。

我比较倾向后一种可能,还抱了一丝希望,盼他踏错楼梯台阶一跤摔断脖子。忽然间,我发现自己想错了。有那么几分钟,吵嚷声弱了几分,似乎活动场地转移到了房子较偏僻的地方,这会儿却又如火如荼。我听见有人咚咚奔下楼梯,接着是轰然一声巨响。紧接着,后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只见有个人影嗖地蹿出来。这人飞快地朝我的方向跑来,一不小心绊倒了,几乎是在我脚边摔了个嘴啃泥。我准备跳出去踩他两脚,正在祈祷上苍,耳边却传来此人的暗语——是那种文采斐然的谩骂,其教养程度应该要高于布林克利——于是连忙打住。

我弯腰一看,判断果然没错:这正是罗德里克·格洛索普爵士。

我正要报上姓名、询问来龙去脉,这时后门再次大开,又有个身影出现了。

“别再回来!”只听他恶狠狠地喊。

这才是布林克利。在这不甚喜庆的时刻,我注意到他正揉着左胫,不禁略感安慰。

门嘭地摔上了,然后是拉门闩的声音。屋里继而响起嘹亮的《万古磐石》,由此推断,从布林克利的角度看来,事情已告一段落了。

罗德里克爵士挣扎着站起身,喘息了一阵子,像被人打中了胸口。这不足为奇,毕竟刚才事发突然。

我看时机成熟,可以开启对话了。

“哎呀,哎呀!”我寒暄道。

或许是命中注定,我今天晚上就是要惊扰男同胞们——更不必说帮厨女同胞了。不过,从结果判断,我的人格磁力似乎有所消减。我是说,之前帮厨女佣吓得大发歇斯底里症,扎飞吓得离地一英尺高,这个格洛索普只是吓得微微一哆嗦,像一盘子没端稳的花色肉冻。不过这也可能迫于体力限制,和布林克利的激烈较量容易让人筋疲力尽。

“别怕,”我赶忙安抚他,免得他误会在耳边细语的是什么恐怖的夜间生物,“我是伍斯特——”

“伍斯特先生!”

“如假包换!”

“老天爷!”他的情绪平复了些许,虽然离精力充沛的状态还差得远,“呜!”

接着,我们都没有说话。他大口呼吸续命的氧气,我则默默站在一旁。这种时候,咱们伍斯特是不会搅扰人家的。

不一会儿,呼哧声转为轻柔的咻咻,之后他又缓了一分半钟,这才开口。他的声音透着一股沉郁,简直有点气若游丝,我听了,差点想伸手搂住他的肩膀,鼓励他振作起来。

“伍斯特先生,你一定在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发觉无法胜任搂肩膀的动作,不过总算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没有,”我说,“没有,我都知道了。我对来龙去脉一清二楚,公馆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刚才一看到您冲出门,我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您本来打算在孀居小舍借宿一晚,对吧?”

“不错。伍斯特先生,既然你知晓扎福诺公馆的情况,那么你应该清楚,我此刻情况尴尬……”

“脸涂黑了嘛,我知道。我也是。”

“你!”

“是啊。说来话长啦,而且我不能说,因为这其中算是涉及个人隐私,不过您大可以相信我,咱们俩是同病相怜。”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在除去脸妆之前,您回不了酒店,我也休想回伦敦。”

“老天!”

“所以咱们俩成了难兄难弟,啊?”

他深吸一口气。

“伍斯特先生,过去我们没能友好相处,或许错在我。或许吧。这次情况紧急,我们必须摒弃前嫌,呃——”

“齐心协力?”

“不错。”

“就这么定,”我亲切地说,“就说我吧,一听说你当场给了小西伯里一两下,我当时就决定把已逝的过去永久掩埋。”

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伍斯特先生,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对我做了什么,你也知道吧?”

“可不,还有您对他做了什么。关于您离开公馆前的消息,我都及时收到了通知。那之后呢?”

“我前脚一出门,立刻就醒悟到情况尴尬。”

“还真是棘手,是吧?”

“我大惊失色,无计可施。似乎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找一处栖身之地,先过了今晚再说。我知道孀居小舍空着,于是就赶来了。”他一个哆嗦,“伍斯特先生,这屋子——我绝不开玩笑——是人间地狱。”

他喘息了一阵子。

“里面住了一个危险的精神病人,但我指的还不是这个。我是说,里面养了各种活物!伍斯特先生,有老鼠!还有小狗。好像还有一只猴子。”

“嗯?”

“我这会儿想起来了。扎福诺夫人曾对我说过,西伯里在家里养了一群动物,但当时我没有想到,情况突如其来,我毫无防备。”

“是,当然了。西伯里养动物来着,他跟我说过。所以园子里的生物把你好一顿欺负?”

黑暗中他动了动,估计是在擦汗。

“伍斯特先生,不如我把刚才在屋子里的经历讲给你听?”

“讲啊,”我热切地说,“反正是漫漫长夜。”

他又抹了一阵手绢。

“真是噩梦。我是从厨房进去的,刚一进门,黑暗的角落里就有个声音冲我说话:‘我看见你了,你这个老糊涂。’就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