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女人(第4/8页)

“当时已经来不及想了,根本没来得及想。”

不知为什么,幸子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种事可是生平第一次遇到。每天都过得很普通,自己周围本来以为绝对不会发生自杀或者殉情这类事呢。居然发生了!完全没想到,就像脸上被打了一巴掌,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我家隔壁!倒也不是不可思议。不知是西鹤还是谁不是写过《好色五人女》,里面的酒桶店阿桑,啊,是阿千。还有,叫什么兵卫的历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日历店的老板娘。啊,裱糊工阿千,阿桑。哎呀,我都搞混了。(3)”

幸子哧哧笑着,说个不停。

“出轨啊,殉情啊,在那些孤注一掷的人旁边,住着我这样的普通女人,真是吓人一跳。像我这样的人。啊,你的纽扣,有点松了。我在做副业,给衣服缝纽扣,有职业病了。瞧我!”

大概是太兴奋了,幸子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我先生,是个上班族,很普通的。哎呀,还在拍啊。”

幸子手腕上缠着绷带,试图遮住摄影机镜头,采访结束了。

打开冰箱,幸子用手指拈起剩菜吃,这时电话响了。

“别丢人现眼了!”

劈头盖脸一顿怒骂,是丈夫集太郎。

“电视,电视上的!”

“你看电视了?”

幸子的声音都变调了。

“人都死了,看你还在那儿扬扬得意大放厥词!有你这么幸灾乐祸的傻瓜吗?”

“死倒是没有死,救活了。是我救了他们。”

“就算救活了,跟死了也没区别!又不是什么喜事,怎么能得意扬扬地笑着在电视上宣传呢?”

“我可没笑。”

“你笑了,兴高采烈,滔滔不绝。真不检点。”

“喂,喂。”

“还有,不懂的事别瞎扯。”

“什么?”

“西鹤的五人女什么的,我都听出一身冷汗了。连阿桑和阿千都分不清,还扯什么日历店。”

“高中可是考过的。”

“要说也得先读过啊!”

“这可不是一般场合。我也有点慌,搞错了。”

“就算昏了头,也不用提到自己老公吧!”

“我说什么了?”

“普通的上班族。虽说是实话,但这可不是能在电视上大说特说的事!”

“人家问了,我就说说。”

“我公司那些人也看了,我可成了个笑话!”

“又不是我想出现在电视上的。管理员在医院,记者咚咚地敲着门,也不打招呼就把麦克风伸过来。”

“那你就别待在家里!”

“你叫我去哪里嘛!”

“你自己不会想吗?”

丈夫的声音震得她鼓膜生疼,电话挂断了。

都没问我有没有受伤,幸子想。出了门,好像电话又响了,幸子并没有回头。

幸子在车站前的书店,抽出西鹤的《好色五人女》文库本。走进旁边的咖啡店,点了一杯咖啡。翻开卷二的“桶匠多情物语”。

“为爱哭泣淘井人,此身有限,情路无断,手括棺椁悟无常,渡世锥锯镇日忙……”

她端起咖啡杯,手仍在颤抖,往后翻到现代语翻译。

“人的寿命有限,恋爱之路却无断绝。”

幸子的目光追随着字迹,心里却想着那个声音,好像是“朋文堂的麻田”。回过神来,她已经站起身,翻看着电话黄页,在绘画材料匾额那一页找到了朋文堂。

“您好,这里是朋文堂。”

转动拨号盘,传来了那人的声音。幸子挂断电话,记下地址。她的手自作主张,似乎已经不听使唤。

到朋文堂要再坐两站车。

朋文堂店面宽绰,除了麻田,还有两三个店员当班。麻田一边吸着香烟,一边在和女店员调笑,看来他还不知道峰子的事件。

“那个……”

幸子支支吾吾,小声说:

“那个人的事,你还不知道吗?”

“那个人?”

“情杀,受了伤,糟透了。”

幸子和麻田走到后面的仓库说话。坏掉的画框杂乱无章地堆积,散发着骨胶的气味。

“性命算是保住了。吸进了一些煤气,听说伤势倒是不重。”

“是吗?”

麻田没有问是谁干的,看来他心里也清楚。麻田问候了幸子手上受的伤,然后问:“你来告诉我,是她叫你来的吗?”

“不是,你在她店里打电话,提到过店里的名字。”

原来如此,麻田看上去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是,你怎么会认识我——啊,对了,公寓,你住在旁边,走进走出看见了——”

他又像想起了什么。

“不对,那间公寓,我只去过一次,我都没跟你打过照面。”

“我认识你的声音。听到你打电话,啊,对了,就是那个声音。‘上野、尾九、赤羽、浦和、大宫。’”

幸子不由得脱口而出,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啊,对不起,公寓的墙太薄了。无意之间,打鼾啊,叹气啊,都一清二楚。”

欲盖弥彰。

被偷听的男人默默转过身,抚摩着坏掉的画框。幸子低下头,小步跑出店里。

幸子很生气,生自己的气。

并没有人拜托自己,自己却特意找出麻田的地址,跑去找他。暗地里说不出口的期待,像越胀越大的气球,“啪”地炸裂以后,剩下的只有惨不忍睹的失望。她闻到了自己身上自我嫌恶的气息,羞耻令她抬不起头来。

背后有脚步声追上来。脚步声跟上她后,耳边传来麻田的声音。

“请陪陪我吧。”

大概是因为太阳还没落山,一家酒吧模样的店里空无一人。

两人并肩在吧台边坐下,麻田把一杯酒兑水粗暴地伸过来碰杯。幸子无法窥探他的内心,用缠着绷带的手拿起酒杯,麻田又来碰杯。麻田一言不发,已经干了三杯,幸子也喝了两杯。

走出店门,酒意涌上来。

“肚子饿了吗?”

麻田说。

“饿了。”

幸子这才发现,自己从早上起就没好好吃过东西。

麻田在街头买了爆米花,抓一把塞进幸子嘴里,两人边吃边走。麻田自己吃一把,再往幸子嘴里塞一把。麻田带着明胶味道的手,碰到了幸子的嘴唇。幸子每次被塞进一嘴爆米花,身体里就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爆米花又塞过来了。

在床上,麻田也很粗野。虽说动作粗野,却又另有一番柔情。幸子缠着绷带的手腕,就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高高举起,指甲紧紧抓住麻田的背脊,幸子的眼角流下眼泪。透过情人宾馆的窗帘,她看见了夕阳。

“别开灯。”

幸子在黑暗中,问起麻田制作画框的心得。麻田回答说,那就是不要嫉妒画。杀掉自己的嫉妒,只想着怎么让画更醒目。他还说,他想成为一名画家,但才华不够。为了找一条路,他最近准备去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