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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嗨……”她说,“该死的,外面开始结冰啦!你怎么啦?怎么愁眉苦脸的?”

“没什么……我刚起来。我没有听见你从楼梯上来。”

“你已经老了,耳朵开始变聋了。”

“是的,最不幸的是,这种情形还会每况愈下……”

我装出一副机智幽默的样子,但是心里却窘迫不安。我确信当她得知这个消息时,一定会抱怨和嚎叫的,我根本无法相信她这种满不在乎和轻松的表情。我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身子往后一靠,顺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也许今天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啦?是的,很有可能,她对此事不以为然,大概只有十亿分之一的可能性,就像是我们买彩票中了巨额大奖?对我来说,这杯啤酒产生的效果决不亚于一瓶安非他命的作用。我觉得自己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

“你出去溜达了一圈儿?”我问,“跟我说说,你出去玩得开心吗?”

“太好了,为了让身上变得暖和点儿,我出去跑了几圈儿。嗨,来摸摸我的耳朵,是冰凉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她根本不当回事。该死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妈的,她一定看到这封信了。这是什么鬼把戏?她到底在等什么呢,她的眼泪什么时候才能流下来,然后接着把屋里的家具从窗户里扔出去呢?我越来越弄不明白了。

我摸了一下她的耳朵,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她身上似乎有一股凉意,还有外面新鲜空气的味道。我站在那儿,俯身贴在她的耳朵上。

“你发现啦……我的耳朵冰凉,对吗?”

我把手放下来,又去抱住她的双臀,我把头贴在她的肚子上。一缕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照在我的脸上。她抚摸着我的头。当我要去吻她的手时,我发现她的手指被染红了。我觉得这非常奇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什么?”我说,“宝贝儿,到底是怎么弄的?”

她鼻子哼了一声,抬头望着天花板。

“啊,没什么……是油漆……沾了点儿红油漆。”

一个警报信号灯不停地在我的脑子闪烁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我非常勉强地咧着嘴笑了。我突然萌生了一种感觉,似乎所有的机器都在超速运转着,我却找不到制动开关在哪儿。

“怎么会有油漆呢?你早上去刷油漆了?”

她的眼神突然一亮,脸上凝滞了一丝微笑。

“对,我刷了一点儿。”她清楚地回答,“我练习了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妈的,贝蒂……你没干蠢事吧……”

她爽朗地笑起来,却带着一种苦涩的味道。

“没错,是我干的,当然是我干的。”

我呆呆地望着地板,摇晃着脑袋,两眼直冒金星儿。

“不,我不信……”我说,“这不是真的……”

“这又能怎样呢?你不喜欢红色?”

“但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我就这样做了。感觉好极了。”

我站起来,用手在桌子旁边比划起来。

“那么,每一个出版商退回我的书稿时,你就去把他的门染成红色,是这样吗?”

“是的,有可能会那样。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们的那副嘴脸。”

“依我看,这简直是在发疯!”

我愤怒和钦佩得身体哆嗦起来了。她笑着晃动了一下头发。

“生活中你必须懂得如何去享受,你根本不明白它给我带来多少快乐。”

她脱掉了夹克衫,把围在脖子上的那条像五彩斑斓的蛇一样的围巾解下来。

“我想来点咖啡,”她接着说,“瞧瞧我的手,必须要去洗一洗了。”

我走到窗前,用手指把窗帘轻轻地掀起来。

“嘿,有人跟着你吗?你肯定没有人跟踪你吗?”

“没有,他们全都惊呆了。还没有人来得及把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呢。”

“也许下次警察就会来把这房子团团围住,我现在已经看到了……”

“该死的,你总是会想到最倒霉的事儿!”她说。

“是的,我当然会感到不舒服。你已经打算把半个城市都染成红色,难道我会不担心吗……”

“你听着,”她叹息道,“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应该讲点儿公道,你不这样认为吗?我可不想一辈子被别人羞辱!”

第二天,这件事刊登在报纸的最末一版上。目击者描述说,他们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悍妇,携带着两枚油漆炸弹突然出现了”,文章的末尾写道,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宣称对这次行动负责。我把这篇文章撕下来,塞进我的皮包里。然后趁卖报纸的商贩转过身去的时候,我把报纸又放进报纸堆里,因为报上实在没有别的内容让我感兴趣了。我买了一些香烟和口香糖,接着就从商店里出来了。

贝蒂正在马路对面等着我,她坐在一个露天咖啡座里,面前放着一杯热朱古力。外面天气很好,只是有点儿冷。贝蒂的眼睛微闭着,一缕阳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的手插在口袋里,夹克的领子竖起来。她看上去很迷人,我慢慢地朝她走过去。有些东西并没有离我远去,它让我在早晨的阳光中面带微笑,我的脚好像踩到了一捆钞票上似的。

“不着急,”我告诉她,“等你想离开时,我们再走。”

她俯下身来吻了一下我的嘴,然后继续喝她的热朱古力。我们不着急,我要去商店的橱窗里瞧一瞧,买一些过冬的衣服,以免冻得浑身直打哆嗦。街上走来走去的人们都穿着狼皮、野猫皮、银狐皮的外套,大部分人脸上都红扑扑的,这是气温下降的最明显的迹象。毛皮销售商们又开始大把地捞钱了。

我们手挽着手,在街上逛了一个多小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其实我们真的不知道想买些什么。当我们离开的时候,所有的女店员都叹息着看着我们,然后忙着把一堆衣服重新叠好,放回到原处。

我们最后去的地方,是一家大型的百货商场。刚一进门,我就萌生了一种感觉,仿佛掉进了艳阳下一个盛着阿拉伯香味点心的盒子里似的。那些浸着淡淡芳香的音乐飘散在空气中。我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因为我根本不想把这种气味吸进嘴里,我实在受不了这个。之后我想都没想,就嚼了两块含有叶绿素的口香糖来缓解一下。我跟着贝蒂来到专门经营女人服装的地方。

这里的顾客不算多,附近只有我一个男人。我在妇女内衣柜台转悠了一会儿,浏览着摆放在最显眼地方的几种款式,了解着最新款的贴身衣服,我仿佛在云中漫步。不过负责旁边那个柜台的女人,更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守望者。她大概五十岁左右,她的脸上涨得通红,身体里散发出无穷的欲望,也许她这辈子只跟男人干过两三次,现在却在拼命忘掉。每次当我把手伸进一盒女人的内裤中,看看它的弹性是否令我感到满意时,她总是紧盯着我,用眼神来阻止我,不过我的脸上总带着永恒的微笑。最后当她向我走过来时,脸上已经变得像基督的血一样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