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深刻的过去(第3/4页)

“连品子也不可以见吗?”

竹原边笑边安慰似的看了看她。

波子把竹原送到大门口,望着竹原的车子启动后,她忽然又想紧追上去。

为什么不同竹原一起从这儿出发呢?

波子觉得不能回到矢木那儿去了。她刚才感到奇怪,竹原为什么回家呢?现在她又把这件事忘却了。

波子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无法平静下来,她听从了女佣的规劝,到旅馆澡堂洗澡去了。

“深刻的过去……”

波子反复回味着竹原的话。在温乎乎的浴池里,她只感受到过去已经丧失了。纵令自己现今已经四十开外,可触到竹原的手时那份喜悦的心情,同当年年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波子闭上眼睛,恍如他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觉得自己像年轻的姑娘一般。

“小姐来了。”

女佣通报来了。

“哦?我马上就洗好,让她在房间里等一会儿。”

品子没脱大衣,在暖炉前随随便便地坐下来。

“妈妈?我以为您怎么啦。来了一看,听说您洗澡去了,我也就放心了。”品子仰望着波子说,“妈妈,您一个人?”

“不,竹原刚才还在。”

“是吗?已经走了?”

“我给品子挂电话以后不久。”

“那时候还在吗?”品子纳闷似的问道,“您只说让我到这儿来,就把电话挂断了,我很担心。”

“谈到修建排练场的事,就请他去看看地点。”

“噢。”品子快活地说,“妈妈打起精神来了。我也想去看看呢。”

“今晚歇一宿,明儿去看,好吗?”

“住在这儿?”

“倒不是打算住在这儿,不过……”波子吞吞吐吐,她避开了品子的视线说,“妈妈不愿一个人回家,所以把你叫来。”

“妈妈不愿一个人回家?”

品子只是轻声反问了一句,又深锁眉头,神情格外严肃。

“与其说不愿意,不如说难过啊,仿佛不可饶恕似的。”

“是父亲吗?”

“不,是自己。”

“哦?对父亲?”

“是啊,也许是对自己。自己是不可饶恕的。这是不是真有其事,妈妈也不知道。表面上是责备自己,其实是寻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品子似乎又重新思考着什么。

“今后妈妈到东京来,我陪妈妈回去算了。”

“妈妈像个小孩子啰。”波子笑了笑,“品子。”

“回家竟使妈妈感到难过,我倒没想到会到这个程度。”

“品子,妈妈说不定要同你爸爸分居。”

品子点点头,抑制住心潮的起伏。

“品子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悲伤。但我以前就想过,并不那么震惊。”

“妈妈太不理解你爸爸啦。从一开始就不理解。尽管不理解,却能生活在一起,但这个时期也许已经结束了吧。”

“是理解了才不能继续生活在一起,不是吗?”

“不知道。同不理解的人在一起,自己也变得什么都不理解了。妈妈同你爸爸这样的人结婚,不知怎的,好像是同自己的幽灵结婚似的。”

“我和高男都是幽灵的孩子?”

“这不一样。孩子是活生生的人的孩子,是神的孩子。你爸爸不是说过嘛,如果妈妈的心像现在这样离开你爸爸,那么生下品子和高男不也是坏事吗?这是幽灵的话啊。对我们不适用吧。也许为了消愁解闷,活下去就是人的一生。可是,这样生活下去,妈妈最终也会被当作幽灵啊。尽管说是同你爸爸分手,却不仅仅是两人的事,也是品子姐弟的事啊。”

“我倒没什么,只是高男……高男很想去夏威夷,是不是等高男离开日本之后……”

“是啊。就这么办吧。”

“不过,爸爸一定不会放走妈妈。”

“妈妈似乎也让你爸爸相当痛苦。你爸爸和我结婚,完全是你奶奶的意志,你爸爸一直努力用自己的意志去贯彻你奶奶的意志。”

“那是因为妈妈爱着竹原,才有这种想法吧。”

“妈妈和爸爸分手,爱另一个人,我作为女儿,觉得很难接受。爸爸问过我:妈妈同竹原继续来往好吗?我说:好。我这样回答,是因为觉得爸爸问得太残忍了。高男则说:不希望爸爸问我这个问题。他到底是个男子汉。”品子压低声音说道,“虽然竹原是个好人,我并不觉得意外……不过,承认妈妈的爱,这好像我进了魔界一样。所谓魔界,就是以坚强的意志去生活的世界吧。”

“品子……”

“妈妈和竹原幽会,又把我叫来,这不说了。我倒无所谓。即使将来远离妈妈,也会想起今晚妈妈叫我来的事。”品子噙着眼泪,她不好问:与竹原在一起,您也感到寂寞吗?

“为什么要叫品子来呢?”

波子顿时哑口无言。

莫非波子为了摆脱同竹原在一起时涌上来的某种情绪,才给品子挂电话?

波子和竹原就这样在一起,不想分离,也不想回家,在要拥抱的喜悦中,包含着辛酸的悲伤,仿佛无法把自己支撑起来。是某种无以自容的思绪促使她把品子叫来的吧。

假如竹原没有拥抱波子,波子的脑海里恐怕不会浮现出品子。

“我希望同你一起回家啊。”波子只是这样回答。

“回家吧。”

来到东京站,横须贺线的列车刚刚发车,她们等了二十分钟。

她们坐在月台的长椅子上。

“妈妈就是同爸爸分居,大概也不能同竹原先生结婚吧。”品子说。

“是啊。”波子点点头。

“同品子两个人生活,妈妈也只有跳舞……”

“当然啰。”

“我想爸爸决不会放弃妈妈。高男可能去夏威夷,爸爸说他也要出国,恐怕是空想吧。”

波子一声不响,只顾凝望着对面月台移动的火车。

火车启动后,可以看见八重洲口那边的街灯。品子也许是想起来了,开始谈论在波子的排练场里同野津相会的事情。

“我拒绝了。不过,还是要同野津跳舞的。”

翌日是星期天,下午波子在家中排练。

午饭后,女佣来传话说:

“竹原先生来访。”

“竹原?”矢木落落寞寞地望了望波子,“竹原来干什么?”

他又冲着女佣说:

“你去告诉他,太太不想见。”

“是。”

品子和高男紧张地屏住气息。

“这样做行吧?”矢木对着波子说,“要见在外面见,这样不是更自由吗?干吗要厚颜无耻地到我们家里来呢!”

“爸爸,我觉得这不是妈妈的自由。”高男结结巴巴地说。他放在膝上的手在颤抖,细小脖颈上突出的喉结微微地颤动。

“哼,就算是你妈妈,但凡还没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就不能自由吧。”矢木挖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