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爱情的力量(第4/6页)

“是好句子啊。”

“高男希望这样。因此你也在什么地方写下尼采的这句话就好了。”

“嗯。”

波子听见了品子直率的回答。

但是,品子又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无意中说了一句:

“爸爸,你们是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吧。”

波子不禁愕然。

矢木和他的妹妹,兄妹竟成了陌生人,如今已经断绝了来往。

矢木的妹妹靠波子娘家的扶助,从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毕业后,同矢木的母亲一样,成了女教师。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同兄嫂完全疏远了。这是因为矢木的缘故还是妹妹的关系?还是波子不好呢?恐怕是其中之一吧。也可能是一种自然的演变。但是,小姑子的生活方式与性格都和波子不同,波子同她合不来倒是事实,波子一看见这个小姑子,不禁感到婆婆和丈夫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品子提到矢木妹妹的事。波子等着看矢木是怎样回答的。

“这么说来,有一段时间连姑姑也没见面了。过年的时候,给她寄过一张我们一起写的贺年片吧。”

父亲佯作不知的样子,品子似乎不介意。

“爸爸,今天早上您谈到尼金斯基啦?谈到尼采或是尼金斯基他们疯狂的天才啦?尼金斯基小时候哥哥死了,家里就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了。”

今晚,高男回家很晚,矢木对品子谈了高男的事。波子侧耳倾听,觉得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矢木是不是已经看出波子见了竹原,在拐弯抹角地责备波子呢。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亲的了……

对父亲的话,品子似乎也猜测到了几分。品子说出矢木妹妹的事,又把尼采说成是疯子,把波子也甩了一道。就算品子无意挖苦,波子在背地里听见也不禁吓了一跳,有点沮丧。

“妈妈。”品子喊了一声。

波子难以回答。

“睡着了吗?”品子又冲着父亲说,“妈妈也喝热柠檬水了吗?”

波子情不自禁,说了一声“唉,讨厌鬼”,就战栗起来了。

“瞧这孩子。”

波子感到品子已经有女人的心理活动了,这是隐藏在女人内心深处的、令人讨厌的卑俗的东西。

“妈妈也喝热柠檬水了?”

品子这种亲切的关怀,也许只是口头说说罢了。

波子深深地吐了口气,令人讨厌的不正是自己吗?脑子里留下的,只是自己那种令人作呕的姿态。她觉得触到了自己丑恶的地方,引起意想不到的憎恶。

波子感到自己丑态毕露,就像一具丑陋女人的躯体横卧在自己的前面。

大概她是心中有愧,回家时才试探丈夫吧。抑或是她带着惧怕罪恶的心情,一反常态,主动淹没在波浪中呢。这种罪恶的体验,对丈夫、对情人都是双重的。因此倒不如说增加了双重的喜悦。或许是对丈夫、对情人都积累了难言的罪恶吧。

波子竭力把厌恶、悔恨和绝望的情绪巧妙地隐藏起来,形成今天新的躯体。

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没有拒绝竹原吗?

竹原看见波子的恐惧,也没有和她亲吻。可波子是害怕,并不是拒绝竹原。

她心头闪电似的掠过这样的思绪:那种恐惧感的发作,实际上不就是爱情的发作吗?难道放下褥子的时候,就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吗?

那道闪电恍如照亮了波子的真面目。

说不定波子是用恐惧的伪装欺骗了竹原,也欺骗了自己。

吾妻德穗、藤间万三哉夫妇的舞剧《长崎踏圣像舞》在帝国剧场上演了四天。最后一天,波子去了。

五点开演。两点波子就从北镰仓出发,顺便到银座的金铺把戒指卖掉。是准备送给友子的那只戒指。

波子边走边想:把戒指换成钱,送多少钱给友子好呢?她犹疑不决。

“那天,友子如果接受戒指不就没事了吗!”

前些日子,友子曾受波子差使去过金铺,她大概也会在同一家商店把戒指卖掉吧。

那以后,还没过几天,波子竟为了自己把戒指卖掉了。她心想,假如把钱拿回家去,分给友子的那份又得减少了。

波子决定托事务员把钱捎到友子家里,自己就返回了新桥站。

波子在事务员面前数着千元钞票,忽然“哎哟”一声,转过身去。她以为是竹原的手触到了自己的肩膀,却原来是其他客人的行李碰了她的肩膀。一位年轻小伙子站在她的身边。他一点也不像竹原,手里拿着一件细长的行李。

“对不起。”

“没关系。”

波子脸红了,心里热乎乎的。

一万元,她重数了一遍,然后用手绢裹上,在手绢上写了友子的地址。

“啊?把钱裹在手绢里送出去吗?”事务员惊奇地说,“这里有口袋,给您一个吧。”

“好吧。”

波子有点慌张,急忙中才想起用手绢包裹的,尽管这样做很可笑,她却没有意识到。

她一离开那个令人难为情的地方,一阵阵轻轻的笑声便向她涌来。

波子一边走一边想着送给友子的金额。一路上有许多服装店,橱窗里的男装跳入她的眼帘。她心里想:这些都适合竹原穿吗?仿佛只有适合竹原的用品才该在这个城市里存在似的。是物品在等待和召唤着波子。波子的脑海里又立即浮现出竹原穿戴这些东西的英姿。

友子的事好歹告一段落之后,商店里的男人用品显得更加生色增辉。波子一看见橱窗里的围巾,就感到自己的手好像触到了竹原围着这种围巾的脖颈。她被商店的围巾吸引,把它买了下来。

“啊,真快活啊。这些东西像是请友子买来的。是你的临别赠品?”波子唠叨着,又买了一条毛织领带。

她经由曾和竹原走过的护城河,到了帝国剧场。她来得太早了。

登上二楼,只见休息室的柱子和墙壁上悬挂着林武和武者小路实笃等人的绘画。波子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花与和平之会”在这儿开设的小卖部,摆有诗人和作家书写的厚纸笺,画也是这个会的。

波子靠在舒适的椅子上,凝望着林武绘的《舞姬》蜡笔画。

“波子夫人。”有人拍了拍波子的肩膀,接着说了一句:“你看得出了神啊。”

波子心想这回肯定是竹原了。可她还是吓了一跳。

“久违久违。”沼田又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

“在这样美好的地方见到您了。”

沼田落座之前,回头看了看那张《舞姬》。

“好画啊。唔,拿着扇子……”沼田说着走近那张画。

波子想,假如被他一直纠缠到家,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