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母亲的爱女与父亲的宠儿(第4/6页)

“爸爸为什么要见沼田这号人呢?从京都刚回来……”高男想说,还没回家就……转念又想说,沼田总是蔑视爸爸,可爸爸却……

“我来接爸爸,能在博物馆里见面,感到非常高兴。爸爸却把沼田叫来,真令人失望。”

“唔……”

“我自孩提时起,就觉得母亲会被沼田抢走,真讨厌啊。我常常做噩梦,要么被沼田追赶,要么被杀害,很难忘却。”

“嗯。”

“姐姐和母亲一起跳芭蕾舞,全被沼田缠住了……”

“情况并不像你说的。你的看法太偏激了。”

“不对。就说爸爸吧,您明明知道嘛。沼田为了讨好母亲,拼命巴结姐姐。姐姐思慕香山,也是他一手促成的吧。”

“香山?”矢木在澡盆里转过身来,“香山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可能不跳芭蕾舞了吧,没有看到他的名字了。自从退居伊豆,他不就销声匿迹了吗?”

“是吗?我早就想向沼田打听香山的事了。”

“您想了解香山的事,问姐姐不就可以了吗。问妈妈也……”

“唔……”

高男进了澡盆。

“爸爸,您不冲冲吗?”

“啊,我懒得冲了。”

矢木把身体靠到一边,给高男让出位置来。

“今天,学校情况怎么样?”

“只上了两小时课。像我这样上大学,行吗?”

“这是新制,虽说是大学,也只不过是原先的大学预科呀。”

“请让我工作吧。”

“什么……算了,别在澡盆里逞能啦。”

矢木说着笑了笑,然后从澡盆里出来,边揩拭身子边说:

“高男,你有些地方对人要求过多了吧。比如说对沼田,有些要求是应该的,有些要求就不应该。”

“是那样吗?对妈妈和姐姐也是那样吗?”

“你说什么?”

矢木不让高男说下去。

两人回到了竹厅,沼田抬头望了望矢木,说:

“我和称作美人的这只茶碗做伴了。其实,先生,那里的教堂是圣伊格纳斯教堂吧。我曾顺便到里面看了看。从天主教堂出来,又喝了淡茶……”

“噢。不过,天主教和茶老早就有缘了。比如说织部灯笼也叫基督灯笼。”矢木边说边坐下来,“根据古田织部的嗜好,在灯笼柱上雕刻了怀抱基督的圣母马利亚像。据说还有茶勺是天主教徒诸侯高山右近的作品。上面刻有‘花十’二字,叫作花十字架。”

“花十字架?……很好。”

“高山右近他们喜欢坐在茶室里向基督祈祷。茶道的清净与和谐陶冶了右近,使他成为品格高尚的人,引导他热爱神,发现主的美。外国传教士也写了这层意思。耶稣教传人日本的时候,诸侯和堺的商人之间盛行喝茶,传教士也常受到邀请,他们在茶席上一同跪下向神祷告,感谢主。他们在寄给本国的传教报告里还详细地写了茶道的状况,连茶具的价格也写了进去……”

“的确……波子夫人说过近来天主教和茶道很盛行,先生的住家北镰仓是关东的茶都啊。”

“是啊。去年随哈维尔的得力传承人前来的一个叫某某的大主教,在京都也被邀请参加了茶会。有许多地方,茶道的规矩和弥撒的规矩是很相似的。据说大主教也大为震惊。”

“哦……日本舞蹈家吾妻德穗也成了天主教信徒,这回将在圣母像上跳舞。怎么样,先生也去看看?”

“好啊。在长崎?”

“大概是长崎吧。”

“这是反映从前殉教者的舞蹈吧。现在,一枚原子弹就把浦上的天主教堂全夷为平地,真是很凄惨啊。据说长崎死了八万人,其中三万是天主教徒……”矢木说着望了望教科书出版社的北见。

北见一声不响。

“不知什么原因,那儿的圣伊格纳斯教堂号称东方第一。可我还是喜欢长崎的大浦天主教堂。那是最古老的教堂,是国宝……彩绘玻璃也很美。教堂离浦上很远,虽幸免于原子弹的破坏,可是我去的时候,屋顶也都毁坏了。”

“不过,先生还是喜欢佛像吧。从前,先生让波子夫人跳的所谓佛手舞,好极了。那是集中表现了佛手各种姿态的舞蹈。”

沼田说着瞟了一眼矢木的脸。

“我希望波子夫人能在舞台上重演那个节目,先生……”

“如今回想起佛手舞,那真是个好例子。不过没到波子夫人这般年龄,毕竟跳不好。像品子小姐要跳那种宗教色彩浓厚的舞,恐怕就不合适啰。”沼田继续说。

矢木却冷淡地嘟囔了一句:“西方舞蹈是青春的东西,和日本舞蹈不同。”

“青春?所谓青春,看怎么解释啰。波子夫人的青春已经消逝,还是至今尚存,先生应该是最了解的。”沼田带着几分挖苦的口吻说,“或者说,要埋葬或者激发波子夫人的青春,还不是在于先生吗?连我都知道波子夫人的心是年轻的。就身体来说吧,在日本桥排练场看看就……”

矢木把脸扭向一旁,给北见斟酒。沼田也举杯往嘴边送。

“让波子夫人成天以孩子们为对象教芭蕾舞,太可惜了。倘使登台表演,弟子就会大大增加。这对令爱也有好处。母女同台演出,宣传效果一定很好,也会很叫座的。我对波子夫人也是这样说的。我很想拍她们双人舞的照片,可是总没有拍成。”

“她们是有自知之明的。”沼田又说了一句。

“登台表演的人,都是没有自知之明的……”

传来了圣伊格纳斯教堂的钟声。

“其实,今晚难得先生把我叫来,我想这大概是先生想谈波子夫人重新登台的事吧,我这才鼓起勇气来的。”

“唔,对……”

“除此以外,再想不出先生找我会有什么更重要的事了。”沼田有点纳闷,眯缝着那双大眼睛,“先生,让她跳吧。”

“波子和你谈过这件事了?”

“我拼命鼓动她。”

“真麻烦啊。不过你知道,四十岁的女人就是跳舞,也只有到下次战争为止的短暂时间。”

矢木暧昧地说过之后,同北见攀谈别的问题去了。

晚饭的菜谱是:正餐菜肴有甲鱼冻、鱼子糕和柿子卷,生鱼片有鰤鱼片和扇贝,汤是栗子白果酱汤,烤菜有烤酱腌鲳鱼,煮菜有清蒸鹌鹑,焯的菜只有根芋和黑蘑,还有加吉鱼什锦。

沼田告辞,矢木看了看表。

“先生还是那块表吗?不准吧?”

“我的表从来就没有差错过一分钟。”

矢木说着旋开了放在那里的收音机。

“《左邻右舍》节目,本月的作者是北条诚。”

矢木让沼田看了看他的表。

“七点,正好同广播里的报时一分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