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 松林的翠绿(第4/5页)

“……”

“秀男,我以前也跟你讲过,佐田先生是我们的恩人啊。”

“知道了,爹。”

“唔,我是讲过啦。”宗助还是反复地说,“我是从织布工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才买到一台高机,有一半钱还是借来的。所以每次织好一条腰带就送到佐田先生那儿去;只送一条难为情,总是在夜里悄悄送去……”

“……”

“佐田先生从没表示过难色。后来织机发展到三台,总算还……”

“……”

“尽管如此,秀男,还有个身份不同啊。”

“这我明白,您干吗要说这些呢?”

“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佐田家的千重子小姐……”

“原来是这个。”秀男又动起停住的手脚继续织下去。

腰带一织好,秀男赶紧把它送到苗子所在的杉村去了。

一个下午,北山的天际出现了好几次彩虹。

秀男抱着苗子的腰带一走上马路,彩虹就跳入了他的眼帘。彩虹虽宽,色彩却很淡雅,还没有完全画出弓形来。秀男停住脚步,抬头仰望,只见彩虹的颜色渐渐淡去,仿佛要消失的样子。

说也奇怪,在汽车进入山谷以前,秀男又两次看到类似的彩虹。前后三次,彩虹也都没有完全成弓形,有些地方总显得淡薄些。本来这是常见的现象,可是秀男今天却有点放心不下,他心里总嘀咕:“噢,彩虹是吉利的象征呢,还是凶邪的标志?”

天空没有阴沉下来。进入山谷后,类似的淡淡的彩虹好像又出现了。但它被清泷川岸边的高山挡住,难以看清楚。

秀男在北山杉村下车后,苗子依然穿着劳动服,用围裙擦了擦自己的湿手,马上跑了过来。

苗子刚才在用菩提沙(毋宁说类似红黄色的黏土)精心地洗擦杉圆木。

虽然还只是十月,山水可也冰凉了。杉圆木在一条人工挖的水沟里漂浮着,水沟的一头有个简单的炉灶,热水可能就是从那里流下来的,冒起了腾腾的热气。

“欢迎你到这深山老林里来。”苗子弯腰施了礼。

“苗子小姐,答应替你织的腰带终于织好,给你送来了。”

“这是代替千重子小姐接受的吧,我再也不愿意当替身了。今天光见见你就蛮好的了。”苗子说。

“这条是我答应给你织的,而且又是千重子小姐设计的。”

苗子低下头说:“秀男先生,不瞒你说,前天千重子小姐店里的人把我的和服乃至草屐全都给我送来了,可是这些东西,我什么时候才穿得着呢。”

“二十二日的时代节穿吧。你出不去吗?”

“不,可以出去。”苗子毫不犹豫地说,“现在在这儿可能会被人看见的。”

她好像正在思索什么,然后又说:“可以到河边小石滩上走走吗?”

这会儿,哪能像上次一样同千重子两人躲进杉山里呢。“秀男先生织的腰带,我会把它看作是一生的珍宝。”

“哪里,我还要为你织的。”

苗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千重子给苗子送和服这件事,苗子寄居的人家自然全都知道了。因此,即使把秀男带到那家去也未尝不可。但是苗子自幼思念同胞姐妹,当她大体了解千重子现在的身份和她家的店铺情况以后,也就心满意足了。她不愿再为一些小事给千重子增添烦恼。

不过,抚养苗子的村濑家拥有杉林产业,在此地也算是不错的,苗子还不辞辛苦地为他们干活,所以即使被千重子知道了,也不至于给他们增加麻烦。也许有杉林产业的人,要比那中等规模的衣料批发商殷实得多。

但是,苗子却打算今后对同千重子频繁接触、加深往来,更要慎重行事。因为千重子的爱已经渗入她的身心……

由于这个原因,苗子才邀秀男到河边小石滩上去。在清泷川的小石滩上,凡能种植的地方都种着北山杉树。

“实在冒昧,请你原谅。”苗子说。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想快点看到腰带。

“杉山真美啊。”

秀男抬头望了望山,然后打开布包袱皮,解下纸绳。

“这里是背后结成鼓形的地方。这段打算放在前面……”

“哎哟!”苗子捋了捋腰带,一边看一边说,“把这样的腰带送给我,实在不敢当啊。”

苗子的眼睛里闪出了光彩。

“工艺不精之辈的手艺,有什么不敢当的呢。新年也快到了,画赤松和杉树还算合时。我本来想把赤松放在后面结成鼓形,可是千重子小姐却说应该把杉树放到后面。到这儿来,我才真正明白了。一听说杉树,就马上联想到它是一棵棵大树、老树,其实……我把它画得比较优雅一点,或许算是作品的特色吧。还用了一些赤松的树干作陪衬……”

当然,画杉树树干,也不是采用原色。在形状和色调上,都下了一番功夫。

“真是条漂亮的腰带啊,太谢谢了……可惜像我这样的人,恐怕系不了这么华丽的腰带。”

“千重子小姐送给你的和服合身吗?”

“我想一定会很合身的。”

“千重子小姐从小就很会挑选有京都特色的和服布料……这条腰带还没给她看过呢。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不是千重子小姐设计的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该请千重子小姐看看才是。”

“那么,在时代节穿出来好吗?”秀男说罢,把腰带叠好,收入帖纸里。

秀男将纸绳系好。

“请你愉快地接受吧。虽说是我答应给你织,其实是千重子委托我的。你只当我是个普普通通的织布工就是。”秀男对苗子说,“不过,我是诚心诚意为你织的呀。”

苗子把秀男递给她的那包腰带放在膝上,默不作声。

“我刚才讲过,千重子小姐从小就很会挑选和服,她送给你的和服,同这条腰带一定配得上……”

“……”

他们俩跟前那条浅浅的清泷川,潺潺的流水声隐约可闻。秀男环顾了一下两岸的杉山,然后说:

“杉树的树干就像手工艺品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这个我想象到了。可是杉树上方的枝叶这样像素淡的花,却没有想到。”

苗子的脸上泛起了愁容。说不定父亲是在砍树梢枝丫的时候,想起了被抛弃的婴儿千重子而伤心,才从一处树梢荡到另一处树梢时不慎摔下来的?那时候,苗子和千重子都还是婴儿,自然什么也不懂。直到长大以后,才从村里人那里听说。

因此,苗子只知道千重子——其实她连千重子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同自己是双胞胎,但她是死是活、是姐姐还是妹妹都不晓得。因此她想,哪怕见一次也好;如果能见面,从旁瞧瞧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