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漫长的旱季 4(第2/2页)

我看到了艾米·梅斯特小姐,她的哥哥从战场上归来,一次发疯时杀死了他们的父亲,但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生活着,养蜂,每年秋天卖掉大大的黄色蜂房,她对于罪恶和死亡的理解一定是这位牧师花八十年也无法想象的。但是,当他在谈及这种无形的原罪时,她坐在那里,像孩子一样认真地聆听。那里还坐着嫁给了佃户的斯特拉·达顿,他们和他的十四个亲戚挤在一间小棚子里,棚子小得比两间户外厕所大不了多少——艾伦曾说过,那小棚子冬天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全靠他们身体的热量取暖。还有里昂·凯恩德,他的儿子因为无法忍受他在妻子去世后的沉默,离家出走了……然后,我看见母亲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但我感觉她更像是在和自己内心深处的信仰交流,风琴、教堂、牧师只是背景而已。她聆听,只是为了透过牧师的声音听到信仰的声音,而不是要在意他的话是不是有意义。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像她一样静静地、坚定地信仰,把信仰当作是身体的一部分……可是我永远都不能。好像信仰像肤色、眼睛或四肢一样,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无法后天得到的东西。

到圣餐时,我和茉儿对那一小杯酒和小块面包都无比期待,猜测到底会是某种浆果酒还是野葡萄酒。母亲好像走出了自己的世界,全神贯注,脸上闪着光芒,有种神秘的期待。但是,就在开始之前,我们看见副主祭从过道上悄悄地向母亲走过来,所有人都转过头,好像是被一根绳子拉了过来一样。他倾着身子,用手挡着嘴耳语道,“你们得出去,”他说,“你们不是这个教堂的,只有教堂的成员才能取圣餐。”母亲不明所以地瞪着他,拿着包的手在颤抖。“你们得出去。”他提高了嗓门,凯琳碰了碰母亲的胳膊。“让他们留着那泡菜汁吧。”她嘟囔着,走到了过道上。母亲说,“喔,明白了。”然后站了起来,紧张地点着头,试图在表明他没冒犯她。人们都盯着我们,目光好奇而空洞,魏吉妮帽子上的菊花在颤动。我们全都站起来,鱼贯而出,凯琳试图重重地摔一下门,但是门却缓缓地合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里面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只有风琴在喘息着“在那里,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光,原罪的重担卸下了”。

我们站在那里,面面相觑,身后是苍白而空洞的大门。我开始暗笑,接着母亲笑了,但是她的样子好像是某种不可替代的东西从身体里溜走了,她又被抛回到现实生活中,两手空空。然后凯琳——我们都来不及阻止她——抓起了一块草皮泥,重重地摔向了大门,在门上留下了一块污渍。“这是给他们的礼物!”她说道,“这帮老朽的、被虫蛀了的山核桃脑袋!”母亲吓坏了,有些失魂落魄,慌忙用裙子的下摆使劲去擦拭,还是留下了一片灰色的印迹。附近没有人,茉儿吐了些唾沫,但仍无济于事。然后风琴的声音停下了,我们害怕有人出来看到我们在这儿又吐唾沫又擦拭门,所以我们赶紧离开走到了大路上。凯琳迈着大步在前面走着,假装和我们毫无关系。

“我们怎么了?”茉儿一直在问。“我们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四周尘土飞扬,太阳就像一团灼人的火,没有人想回答她的问题。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坐在那里听茉儿弹琴,我想起了那个星期天,忽然比任何时候都想知道原因。还有,我想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东西。但是,信仰应该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们都无法躲藏。曾经,有那么多我愿意相信的东西。我曾愿意相信,我们遭受的一切都是公平的,愿意能像威利·哈顿的妻子那样,在埋葬了她第七个孩子后虔诚地闭上眼睛说,“主给予,然后主又带走了。”如果没有其他办法的话,忍受那些不可避免的劫难,认为那就是公平的,生活会轻松些。但是,我想,我们肯定有权像其他人一样拥有完整的生活!难道我们比我们周围的那些没有恐惧、没有债务、无需面对风刀霜剑的人更坏吗?——拉姆齐家、哈顿家、梅斯特家以及其他所有人。那,为什么我们就要被挑出来?……也许我们应该切断一切与这些没有需求的人的联系,应该把一切归咎于上帝的安排,应该安静地接受。真相是把双刃剑,无论对谁都是如此。

但是,最终一切都归于同样的结果,而且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法则可以让我们摆脱债务的困扰,让我得到我最希望得到的——没有任何一条法则可以让格兰特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