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漫长的旱季 2(第2/2页)

露西亚咧嘴笑了。“克里斯安一肚子坏水儿,”她说,“话从他嘴里出来就都变味儿了。你回去和你爸爸说,让他别客气,只是别让它们感冒了就行。”

……回去的路好像很长。我很高兴借到了骡子,但是又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已经开始害怕我们家的债务——现在已经负了足够的债务,不要再加上人情债吧。不过,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想别的,马上就能够躺在床上睡觉,这足以让我松口气了。给马卸下鞍子,这事儿想想都觉得难,但我压下了自己的焦虑和疲惫,骗自己说,也许格兰特会等我,会帮我做这一切的。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挤到了一边,伴着我的只有马儿蹒跚的脚步声和压在心头那块疲惫的大石头带来的痛楚。天上的星星知道我痛苦的根源,我不知道在豌豆和菠菜之间做出选择有什么意义,因为无论先用哪个都没什么区别,它们很快都会干枯的,而且我也不知道凯琳是否记得——如果她想记得的话一定记得——清理鸡舍,而且如果父亲发现,火柴又涨了一分半,他会怎么样。

我回去的时候,牲口棚边还亮着一盏灯,就在那一刹那,我觉得也许格兰特真的在等我,因为这个愚蠢的期盼我的双手开始发抖。然后茉儿从橡树的阴影里走出来,帮助我拿掉鞍子,又去给马儿凯恩喂水。

“大家都睡了,”她对我说,“尤其是格兰特。他都没发现他的盘子擦得有多不干净,而且都没有洗脸就睡了。他就像头累惨了的老骡子。”

我问她凯琳回来了没有,茉儿说她也睡了。“也许我们应该和她换换,让她干我们的活儿。”茉儿有些言不由衷地说。

“我们怎么和她换啊?”我冲茉儿嚷,“她什么都干不了——天天就像是个游魂。看着她这样毁自己,真是郁闷!看着她每天都不开心,真是郁闷!”

“你帮不了她的,”茉儿说,“她不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么。她不属于这个地方,又没有地方可去。今晚她又想让格兰特唱歌来着,可他睡着了。坐在椅子里就睡得像个死人了。”

我们进了屋,发现凯琳的房间里还有些光亮,像是烛光那样幽暗而且飘忽不定,我和茉儿看了对方一眼。房子安静而闷热,蚊子从窗纱的破洞中钻了进来——茉儿用纸把破洞糊上了也无济于事。我们到房间里躺了下来,茉儿很快就睡着了,睡得还和她七岁时一样香,只有用脚踢或是用针扎她一下才会有感觉。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如果近期还不下雨怎么办,父亲交不上税款怎么办。我记得那是六月份,我开始估算我们家所有的财产,新建个马厩已经是迫在眉睫了,格兰特也愿意免费帮忙,因为旧的马厩已经像泥沼里的橡树一样腐朽掉了。我想也许我们应该等到七月份再说,那时也许就能确定税金不会再涨了,哪怕是十美分。我记得我第二天还要做早饭,还花了很长时间盘算怎样才能在没有糖的情况下把蛋糕烤得一样好吃——然后凯琳房里的灯熄灭了,我听见她在床上的动静,以前缠着我的恐惧又回来了——这种恐惧打倒了一切。我们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就好像是躺在棺材里,只有茉儿不受爱、恨或是恐惧的困扰。可对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的我来说,想得越多、读得越多或看得越多,越会让未来生活面临的选择变得更加沉重和纠结。白天还好,感觉一切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因为繁重的劳动,没有时间去思考,日子就还好过些,就好像海绵沾了水之后可以轻易地把灰尘吸掉。但你花两个小时去准备十五分钟就能吃完的食物时,“做什么”根本就不会成为一个问题,因为除了小萝卜和青豆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但是蕴含于这些生活表象之下的意义还一直静静地藏在某处。每一个新的想法都好像是打开了一扇门,可当思想准备进入时,这扇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让思想茫然无措地在外面游荡。好像,我经常站在照耀着某种重要而又清晰之光的门槛外面,有时对于生活中的事情会灵光一闪,可那扇门却马上又把它关到了外面。我想,为什么我们会一年又一年地重复着同样的日子,会被沉重的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会辛苦地耕耘但却没有回报,这其中定有某种原因。上帝为什么要把我造得这么安静、丑陋,迟钝,然后抛来一块爱情的石头。这其中一定有原因。爱情就是块石头!

突然,我企望,上帝从来就没有把格兰特送到我的生命中来。

[1] 克里斯蒂安的昵称。——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