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3页)

“你呢,在我们之前你住在这儿吗?”

她注视着我,惊得发呆。

“当然啦,怎么……这是我的房子啊……我把它借给了德妮丝,因为我必须离开巴黎……”

“请原谅……我刚才在想别的事。”

“这儿对德妮丝很方便……她有地方开裁缝铺……”

一名女裁缝?

“我想不出我们为什么离开了这套房子。”我对她说。

“我也一样……”

又是这探询的目光。可是我如何向她解释呢?我知道的比她还少。对这些事情我一无所知。我最终把烧灼我手指的烟头放到烟灰缸里。

“我们来这儿住以前见过面吗?”我怯生生地问道。

“见过两三次。在旅馆里……”

“哪家旅馆?”

“康邦街,卡斯蒂耶旅馆。你还记得和德妮丝住的那个绿房间吗?”

“记得。”

“你们离开了卡斯蒂耶旅馆,因为你们觉得在那儿不安全……是不是这样?”

“是。”

“那的确是个古怪的时期……”

“什么时期?”

她没有回答,又点着一支烟。

“我想给你看几张照片。”我对她说。

我从上衣夹里的口袋内掏出那个从不离身、装了全部照片的信封。我把那张在“夏季餐厅”照的,有弗雷迪·霍华德·德·吕兹、盖·奥尔洛夫、不知名的年轻女子和我的照片拿给她看。

“你认出我了吗?”

她转过身,在阳光下看着相片。

“你和德妮丝在一起,但我不认识另外两位……”

这么说,那女子是德妮丝。

“你不认识弗雷迪·霍华德·德·吕兹吗?”

“不。”

“盖·奥尔洛夫呢?”

“不。”

人们的生活显然是互相隔绝的,各自的友人彼此不相识。这令人遗憾。

“我还有她的两张照片。”

我递给海伦一张身份证小相片,和她靠着栏杆照的那张相片。

“我见过这一张,”她对我说,“我想是她从默热弗寄给我的……可是我想不起放哪儿了……”

我从她手里取回这张照片,专注地看着。默热弗。德妮丝身后有扇带木百叶窗的小窗户。对,百叶窗和栏杆可能正是山间木屋别墅的。

“动身去默热弗毕竟是个怪念头,”我突然说道,“德妮丝有没有告诉你她的想法?”

她凝视着小小的身份证照片。我等着她回答,心怦怦直跳。

她抬起了头。

“是的……她对我谈过……她告诉我默热弗是个安全的地点……你们总有办法越过国境的……”

“是的……当然啦……”

我不敢深谈。为什么一涉及到我关心的问题,我就这样胆怯,这样害怕呢?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出,她真希望我对她作出解释。我们两人谁也不作声。终于,她下了决心:

“在默热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如此恳切地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第一次感到了沮丧,甚至不仅仅是沮丧,而是绝望;当你意识到无论你如何努力,无论你才能有多高,愿望有多好,你碰到的是个不可逾越的障碍时,你就会感到这种绝望。

“我会向你解释的……改天吧……”

我的嗓音或面部表情一定有些异样,因为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好像想安慰我。她对我说:

“原谅我向你提出不合宜的问题……但是……我是德妮丝的朋友……”

“我明白……”

她站了起来。

“等我一会儿……”

她离开了房间。我注视着在脚下白羊毛地毯上形成的一块块光斑。接着是地板条、长方桌以及原来归德妮丝所有的旧人体模型。有没有可能,我最终还是认不出这些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呢?

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本书和一个记事本。

“德妮丝走时忘记拿这些东西了。喏,给你吧……”

我很惊讶她没有把这些纪念物放在一个盒子里,如斯蒂奥帕·德·扎戈里耶夫和弗雷迪母亲原来的花匠所做的那样。总之,在我寻访的过程中,这是第一次没人给我盒子。这个念头使我笑了。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没什么。”

我注视着书的封皮。其中一张封皮上,一个留唇髭、戴瓜皮帽的中国人的脸出现在蓝色的轻雾中。书名:《查理·张》。另一张封皮是黄颜色的,下方有个假面具,上插一管鹅毛笔。书名:《匿名信》。

“德妮丝竟读这类侦探小说!”她对我说,“还有这个……”

她递给我一个鳄鱼皮的小记事本。

“谢谢。”

我打开记事本浏览着,上面什么也没写。没有任何名字,任何约会。记事本只有月日,没有年份。我终于发现本子里夹着一张纸,我把它展开:

法兰西共和国

塞纳省警察局

巴黎第十三区出生证原件证明书

德妮丝·依韦特·库德勒斯,女,一九一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十五时,出生于奥斯特利茨滨河路9号乙。

父:保尔·库德勒斯,母:昂丽耶特·鲍加埃尔。无业,住址同上。一九三九年四月三日在巴黎(第十七区)与吉米·佩德罗·斯特恩结婚。

特此证明。

巴黎,一九三九年六月十六日

“你看见过吗?”我说。

她吃惊地看了出生证一眼。

“你认识她的丈夫吗?那位……吉米·佩德罗·斯特恩?”

“德妮丝从来没有告诉我她结过婚……你呢,你知道吗?”

“不知道。”

我把记事本、出生证和装照片的信封塞进上衣夹里的口袋。我不知为何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尽可能地把这些宝物隐藏在上衣衬里内。

“谢谢你送给我这些纪念品。”

“不必客气,麦克埃沃依先生。”

她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我大大舒了一口气,因为她第一次说的时候我没有听清楚。我真想立即把它记下来,但对拼写没有把握。

“我很喜欢你对我名字的读法,”我对她说,“这对法国人不容易……可是你怎么写呢?别人写这个名字时总犯拼写错误……”

我用调皮的语气说。她笑了。

“M……C……大写E, V……O……Y……”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着。

“这是一个字?你有把握吗?”

“完全有把握。”她对我说,仿佛躲过了我给她布下的陷阱。

这么说,是McEvoy。

“太好了。”我对她说。

“我从不犯拼写错误。”

“佩德罗·麦克埃沃依……不管怎么说,我的名字有点怪,你不觉得吗?有些时候我还习惯不了……”

“噢……我差点忘了。”她对我说。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

“这是德妮丝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