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九月,搜查更加频繁了。还有监禁和宵禁。在奇塔家发现了手榴弹用的控制杆,他的一个爸爸被带去盘问了。(另外一个当晚出现。)我们老师泽鲁巴比尔·吉鸿先生又在课上诋毁巴比伦人,也表达了他的疑虑:先知耶利米在战争和围困期间所言是否符合先知的身份?在吉鸿先生看来,当敌人兵临城下时,先知的职责在于唤起民众精神,团结普通百姓,把愤怒倾泻到城墙外面的敌人身上,而不是倾泻到城中的教友身上。尤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先知不可伤害皇族和民族英雄。可是先知耶利米是个忧思深重的人,我们必须努力理解并原谅他。

妈妈让两个孤儿在我们家待了几个星期。他们是偷偷移民来的,一个叫欧莱格,另一个叫赫希,可是爸爸宣布从今以后他们叫茨维和埃伊尔。我们在我的卧室里给他们放上备用床垫。他们有八九岁,然而他们连自己的年龄都不知道。我们错把他们当成兄弟,因为他们都姓布里恩(爸爸给改成具有希伯来化特征的巴昂)。可是结果发现他们不是兄弟,甚至没有任何关系。实际上,他们是敌人。然而,他们的敌意静静地显露出来,没有暴力,甚至没有词语。他们不懂希伯来语,好像只能用另一种语言说一点话。尽管他们相互憎恨,但是他们夜里睡在床垫上,蜷缩在一起,就像一对幼犬。我努力教他们希伯来语,从他们那里学点我无法识别、迄今也无法解释的东西。不过我知道,对那些事,那两个孤儿比我要懂得多上千倍,比多数成年人还懂。节日之后,一辆小卡车把他们拉走去了一个拓荒者青年村。爸爸把我们家的箱子送给他们,妈妈往里面装上我穿着已经小了的衣服,让他们两个穿,不要为此打架。妈妈抚摸着他们因怕长虱子一度被剔光的脑袋。当他们相互挤在卡车里面的一个角落时,爸爸对他们说:

“你们的人生开始了新篇章。”

妈妈说:

“来看我们啊。备用床垫永远给你们留着。”

是的,我跟父母说了雅德娜的事。我非说不可。即他们去特拉维夫的那个夜晚,雅德娜睡在他们房间,后半夜,来了个伤员,雅德娜给他包扎伤口,天亮之前他悄悄离开我们家走了。我什么都听见了,可什么也没看见。

爸爸说:

“嗬,我的基内雷特,你在那里呢,还是在做梦?55”

我生气地回答:

“我没有做梦。是真的。这里有个伤员。我很遗憾跟你们说这些,因为你们就知道笑话我。”

妈妈说:

“孩子说的是实话。”

爸爸说:

“真的吗?如果这样,我们应该和那位年轻的女士谈谈。”

妈妈说:

“实际上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

爸爸说:

“但肯定是辜负了信任。”

妈妈说:

“雅德娜不是小孩子了。”

爸爸说:

56可是这个孩子还是孩子,而且是在我们床上。谁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游民?无论如何,这事我们以后得说的,就你我二人。至于你,阁下,”他说,“现在立刻回你房间,继续做作业。”这不公平,因为爸爸清清楚楚地知道我一放学就做作业,那是头等大事,有时甚至顾不上吃冰箱里的东西。但我活该,因为我跟他们说雅德娜和伤员的事也不公平。可另一方面,我又怎能不说呢?我不是在履行责任吗?第三。第四。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该说的却没说。因此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一次我也是从里面反锁上房门。我拒绝开门,直到第二天早晨几乎就没搭理过他们。即便他们敲门。即便他们威胁说要惩罚我。即便他们真的担心了。(我很过意不去,但不动声色。)即便爸爸在墙那边,故意抬高声音对妈妈说:

“没关系。没那么可怕。摸黑想事情伤不着他。”(他这么说是对的。)

那天晚上,我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饥饿,然而骄傲而愤懑。我这样想:除了解放故乡、地下工作和英国人之外,世上当然还有其他的秘密。被卡车带走变成拓荒者的赫希和欧莱格,也许真的是一对兄弟,出于某些个人原因,装作素不相识,装作敌人。或者,与之相反,他们素不相识,但有时装作兄弟。人需要观察,保持沉默。任何事物都有某种影子。也许连影子也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