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在特里阿扎丛林对我的叛变罪的审判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因为我们害怕赶上宵禁。没有刑讯逼供,没有辱骂和伤害。那是一场冷静而彬彬有礼的审判。奇塔·莱兹尼克是这样开场的:

“被告站起来。”(爱迪生影院正在上演加里·库珀主演的《蒙大拿州的匪徒名誉市长》。对我的审判参照了对匪徒名誉市长的闪电式审判。)

本·胡尔·提科辛斯基,主审、公诉人、地方预审法官、唯一的证人和立法者,嘴唇动也不动地说:

“普罗菲。最高指挥部成员。副司令兼行动负责人。我们组织中的中心人物。一个有才干的人。值得特别认可的人。”

我嘟囔道:

“谢谢你,本·胡尔。”(我非常骄傲,喉咙哽噎了。)

奇塔·莱兹尼克说:

“被告只有让他说话时才能说话。被告现在安静了。”

本·胡尔回应他说:

“奇塔,你自己也安静了。”

安静片刻后,本·胡尔说出了痛苦的一句话,只有三个字:

“真遗憾。”

他又沉默下来。而后,他又用忧心忡忡、几近同情的口气,继续说:

“我们提三个问题。法庭会根据回答问题时的坦诚程度予以量刑。被告做如实回答会得到宽大处理。动机是什么?敌人获悉了什么?背叛的奖赏是什么?法庭喜欢简要的回答。”

我说:

“好的。是这样。第一,我不是叛徒。相反,我以交换希伯来语和英语课做幌子,从敌人那里得到了重要情报。这是——第一点。”

奇塔·莱兹尼克说:

“他撒谎。他是个卑鄙的叛徒、骗子。”

本·胡尔说:

“奇塔。最后警告。被告。继续。请再简短一些。”

我继续说:

“好。第二,我没有泄密。我甚至没说我的名字。绝对丝毫也没透露地下组织的存在。接着说吗?”

“要是你不太累的话。”

奇塔发出神经质的、奴颜婢膝的大笑,说:

“让我烤烤普罗菲,就五分钟。然后他会像金丝雀一样唱歌的。”

“你真讨厌,奇塔。你说话时就像个小纳粹。把那块石头,不是,是那块,捡起来,小纳粹——放你嘴里。就这样。现在把嘴巴闭上。我们在审判过程中保持安静。请叛徒把话说完,要是他还没说完的话。”

“第三,”我说,强迫自己不偷看奇塔,他快要给嘴里的石头噎住了,我决定死死盯住那对一眨不眨的黄色狐眼,“第三,我没从敌人那里得到任何好处。一根线或一根鞋带也没有。这是原则问题。我说完了。我不是叛徒,我是特工。我完全按照指示办事。”

“有点过了,”本·胡尔难过地说,“还什么线啊、鞋带啊,等等。但是我们习惯了。你讲得很好,普罗菲。”

“我无罪了?我自由了?”

“被告说完了。现在被告安静了。”

又安静下来了。本·胡尔·提科辛斯基盯着三条小嫩枝。他试了四五次,想把它们像三脚架那样立起来,但每次嫩枝都倒了下来。他掏出铅笔刀,削短了一条嫩枝,又削尖了另一条,直至设法搭成一个完美的几何图形。但是他并没有把刀子收起来,而是把它平放在摊开的手背上,刀片冲着我,闪着寒光。他说:

“本庭相信叛徒所说他从敌人那里得到了一些情报。本庭甚至接受叛徒没有把我们泄露出去的说法。对叛徒所说他未从敌人那里得到任何报酬的错误证词,本庭表示愤慨并予以驳回:叛徒收了薄脆饼干、柠檬汽水、香肠肉卷、英语课、一本包括《新约》在内的《圣经》,《新约》攻击我们的民族。”

“我没有收香肠肉卷。”我几乎在嗫嚅。

“叛徒还挺小气。他用香肠和其他不相关的琐事来浪费本庭的时间。”

“本·胡尔,”我突然发出绝望的叫喊,一声反抗非正义的呐喊,“我怎么你们啦?我什么都没跟他说。一个字都没说。别忘了是我建立了这个组织,是我让你当了司令。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现在解散‘霍姆’。游戏结束了。你听说过德雷福斯吗?听说过作家左拉吗?当然没有。但是我什么都不在乎了。这个组织解散了,我现在回家了。”

“你走啊,普罗菲。”

“不光回家,而且鄙视你们两个。”

“你走啊。”

“我不是叛徒。我不是泄密者。全是诽谤。至于你,本·胡尔,你只是个有迫害情结的孩子。我在百科全书中看到有很多这样的资料。”

“得了吧。你干吗不走啊?你一直在说你走,你走,还像根钉子钉在这儿。你呢,奇塔,告诉我,你有病啊你?别再吃石头了。对。你可以把它拿出来了。可是别,别把它扔了。拿着你的石头,也许你还会用得上。”

“你们拿我怎么办?”

“你就会看到,普罗菲。百科全书里没有写。”

几乎听不见声音,我说:

“可我什么也没说。”

“这是对的。”

“我什么也没拿他的。”

“这也有点对。差不多对吧。”

“那为什么呢?”

“为什么?叛徒已经看了五本百科全书,还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我们给他解释吗?奇塔,你觉得呢?我们让他开开眼?行。那好。我们不是纳粹。本庭相信做出了合理的判决。是这样。这是因为你普罗菲爱敌人。爱敌人嘛,普罗菲,比泄密还要糟糕。比出卖战斗者还要糟糕。比告发还要糟糕。比卖给他们武器还要糟糕。甚至比站到他们那一边、替他们打仗还要糟糕。爱敌人乃叛变之最,普罗菲。过来,奇塔。我们走了。就要宵禁了。和叛徒吸一样的空气不利于健康。从现在开始,奇塔,你是副司令了。只是要闭上你的嘴巴。”

(我?爱斯蒂芬·邓洛普?我整个肚子在向内塌陷,里面的一切被向下挤压,向下挤压,感觉像落入了深井。好像我的肚子里又长出一个肚子,一个深洞,一切都倒了进去。爱他?撒谎。这是叛变之最?我妈妈怎么说会爱的人不是叛徒?)

本·胡尔和奇塔已经走远了。我怒不可遏:

“疯子!神经病!我恨那个邓洛普,那张水母脸!我恨他!我厌恶他!我鄙视他!”

(叛徒。骗子。卑鄙。)

此时,丛林里空无一人。最高指挥官消失了。天快要黑了,宵禁就要开始。我不要回家。我要进山,做山中少年。一个人在那里生活。永永远远。没有归属。因此不会有叛变。任何有归属者都会叛变。

松枝低语,柏树飒飒:卑鄙的叛徒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