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是手指的手指(第4/6页)

“不是。”费玛说,“怎么啦?”

“我感觉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你。想必是一个跟你长得相像的人。说话也很得体。等等,伙计:你把帽子给落下了。这玩意儿你是从哪里赢来的?是什么,‘大屠杀’留下的一件遗物?”

费玛连停也没有停一下就从信箱旁边走了过去,尽管他能看见信箱里有东西。他从那堆卷起来的床垫绕了过去。到了楼梯灯底下,他掏出钥匙,一张叠成小四方形的十谢克尔钞票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来。他急忙笨拙地往回跑,希望司机还没到马路尽头转弯。司机在黑暗中咧嘴笑了。

“你着什么急呀?担心我要离开这个国家?担心我明天早上就走了?让那个人渣离开吧,我要一直待到演出结束呢。我想看看是怎样收场的。晚安,先生。不要伤痛欲绝哟。”

费玛决定把这个司机吸收到他的内阁。他要解除茨维的情报部长职务,把该职让给司机。因为司机刚才说到“演出结束”,他突然想起来安妮特这会儿很可能正在家里等他的电话呢。除非她这会儿正在电影院外面等他。除非等他的人其实是尼娜。他没有答应尼娜自己要到她的办公室接她吗?有没有可能他由于粗心大意和她们俩都约会了呢?要么约的是塔马?一想到自己又要被迫陷入谎言和借口的泥沼而不能自拔,费玛就感到分外恶心。他应该打电话解释一下。老道地解开这个死结。向尼娜道歉,然后就冲出去会见安妮特。要么就向安妮特道歉,然后就冲出去会见尼娜。

但如果事实上他只同她们当中的一个人有约会,而他这时在电话上说谎为自己开脱,结果在泥沼里越陷越深,只落得个弄巧成拙,那该如何是好呢?如果此时此刻她们两个都站在电影院的门厅里等他,彼此互不相识,压根儿也没有想到让她们失望的人其实是同一个白痴,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让谎言见鬼去吧。从现在起,他要翻开新的生活篇章。从现在起,他要公开地、理性地、诚实地生活。刚才那个出租车司机是怎么说的来着?并不存在“哭泣的良心”。没有任何理由要把情人隐藏起来,使得彼此不能谋面。如果她们都喜欢我,那她们两个为什么就不该相互喜欢呢?几乎可以肯定,她们马上就会成为朋友,两人都感到开心。毕竟,她俩有那么多共同的地方。她俩都是仁慈、善良、慷慨的人。她俩似乎都欣赏我的无助。碰巧,如果真是碰巧的话,她俩的丈夫此时此刻也都在意大利纵情享乐。谁知道呢?也许这两个做丈夫的都已经见过面了。也许耶里·塔德莫和尤里·格芬此刻正坐在罗马的那家小餐馆里,被一群欢快的以色列人和外国人包围着,在那里相互交流有关恋爱和失恋的刺激性故事。要么就是探讨中东的前途,此时尤里就使用从我这里借过去的论点。而我在这幕直接出自斯蒂芬·茨威格或者萨默塞特·毛姆作品的情景闹剧中的作用就是引见这两位弃妇,她们今晚将友好、团结甚至还有些亲昵地走到一起,因为她俩都希望我好。

在想象中,他看见自己这会儿正坐在电影院的黑暗深处,银幕上的让·迦本与一帮冷酷无情的杀手纠缠在一起,而他自己则用左胳膊搂着安妮特,同时将右手的手指轻轻下滑到尼娜的两只乳房上面。逼真地模仿着一个下流的尤里·格芬。电影结束后,他将邀请她们俩去锡安广场后面的那家小餐馆。他会神采飞扬地、轻松自如地对她们谈论淫猥的逸闻趣事和闪光的学术见解,让她们对古老的问题一下子有了全新的认识,让她们听得如醉如痴。后来,他说了声“对不起,稍等一下”,就到洗手间去了,两个女人就在那里热烈地叨咕开了。在那里比较关于他的身体状况记录。划分任务,确立一个护理费玛的轮值表。

这些幻想撩拨得他心里甜蜜蜜的。从童年时代开始,他就喜欢想象着有大人——对他负责的人——趁他不在旁边的时候谈论如何把一切都给他做得好好的,等他睡着了之后再谈论为他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安排,在讨论着要购买什么样的礼物让他惊喜一下的时候就换成了俄语。在小餐馆吃宵夜之后,如果他鼓足勇气,提议安妮特和尼娜两个到他居住的地方去,大家在一起过夜,或许会出现短暂的尴尬局面,但最终他是不会遭到拒绝的。他从尤里那儿知道,这样的组合也会令女性着迷的。这样,他终于可望过一个激动人心的希腊之夜了。他就重新焕发出青春。一个新的公羊年将要开始了。

他在脑海里反复琢磨着有关细节,一边分派角色,导演场景,就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儿。接着,他抓起电话听筒,拨通了尼娜办公室的号码。电话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又试着拨了安妮特的号码。还是一样,回答是无声的沉默。他把两个号码交替着拨了五六遍,可就是没有声音。这个国家所有的系统都出故障了。通讯线路阻塞,医院瘫痪,电力供应时断时续,大学破产,工厂纷纷倒闭,教育和科研水平跌落到了印度的水平,公共服务萎缩,一切都是因为同正在渐渐毁灭我们的占领地纠缠不休的缘故。出租车司机是怎么说的来着?“从1967年那堆狗屎落到我们头顶上之后,这个国家就一直在衰亡。”费玛将电话拿在空中使劲地挥舞,往桌子上猛擂,拼命地摇晃,砰砰地敲打,跟它恳请,对它咒骂,摔打它,捶打它,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接着,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一切只能怪他自己。信箱里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次那种印刷格式的缴费通知单了,可他总是不予理睬。这下可好,他们报复上了。他们将他与世界的联系切断了。就像荒岛上的一个赞礼员。

他又狡猾地拨开了,缓慢缓慢地,轻柔轻柔地,就像一个夜盗,就像一个情人。他不记得碰到此类紧急情况应该拨打的号码是14,还是18,或者干脆就是100。他愿意此时此刻就结清自己的账务,亲自或者书面向他们道歉,对电信工人做一次关于基督教神秘主义的讲座,交一笔罚款或是给他们一笔贿赂,只要他们马上过来,让他家的电话立刻活过来。明天一早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银行。要么是邮局?他要付了账单,以便让自己从荒岛上被解救出来。可明天,费玛想起来了,是星期五,所有的办公机构都关门。也许他应该给他父亲打个电话,请他动用一下他的关系。下周,他父亲就要把他那些粉刷工和灰泥工向他这里放过来了。也许他应该逃到塞浦路斯去?或者是加拉帕戈斯群岛?或者至少是马格迪埃勒的那个家庭旅馆?

他又一下子改变了主意。他开始从新的视角来看待这一情景。他立刻感觉好受多了。命运之神必定是干预进来了,使他免了让·迦本和纵欲。“荒岛”一词让他心里充满了喜悦。在家里过上一个平安的夜晚那该有多好啊。外面的风暴可以尽情地吹打窗户:他就把煤油取暖器点上,在扶手椅里坐下来,一点一点地往另一个费玛——那个真实的费玛身边靠拢,而不必运用自己的外交手腕来抚慰两个被冒犯的女人,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然后还要彻夜不息地满足她们的胃口而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尤其让他高兴的是,就像是有人挥动了一下神杖,他不必再次穿戴上衣帽,尔后走进这座空荡荡、冷冰冰、被雨水抽打的城市了。他真的决定要模仿尤里·格芬的行为吗?步父亲的后尘?他这样一个破烂、邋遢的老熊又要开始像一只公羊般活蹦乱跳?首先我们还是来看看你没有潴留地小便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