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羞辱感和犯罪感(第4/5页)

加德·埃坦宣称:

“你不用担心,艾尔弗雷德。我们是不会屈服的。找个晚上我们派空降突击队去对付他们。来个闪电式的偷袭。对奥斯威辛的一次恩德培突袭[8]。我们要把那个修道院炸到天上去,之后,我们的全部军事力量将安然无恙地返回基地。绝对要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全世界都将屏住呼吸,就像在我们以前那些辉煌的日子里一样。然后,沙龙[9]先生和沙米尔先生就要一句等不得一句地叨咕以色列国防军无远不及的威力和以色列威慑力量的更新问题。他们可以将其命名为‘焚尸炉和平行动’。”

费玛心中的怒火当即就被点着了。如果我是总理的话,他想,但还没等他想完,他的怒火就已经喷发出来了:

“谁他妈的还要搞这一套?我们都发疯了。我们都精神失常了。我们都在这里干些什么?居然和波兰人就到底是谁拥有奥斯威辛这个问题在喋喋不休地争吵。听起来都有点像‘祖先的权益’、‘祖先的遗产’和‘我们绝不退还我们已经解放了的土地’这类老生常谈的延伸了。从现在开始的任何一个时间,我们那些干劲冲天的拓荒者都有可能开到那里,在那些毒气室环绕的地方建立一个新的定居点。在相互争夺的土地上确立各种事实。但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奥斯威辛成了犹太人的地盘呢?它是纳粹的地盘。德国人的地盘。它倒真应该成为基督教的地盘,成为整个基督教世界和波兰天主教的地盘。让他们用修道院、十字架和悬钟来覆盖那一整片死亡集中营好了。不落下任何一块地方。每个烟囱上都放一个耶稣。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个地方更适合基督教国家彼此融为一体的地方了。是他们,不是我们。让他们去那里朝圣,去捶胸忏悔也好,去庆祝他们在神学历史上所取得的最辉煌的胜利也好。他们可以通过洗礼把他们的奥斯威辛修道院命名为‘耶稣温柔的复仇’,这不关我的事。我们火急火燎地跑到那个到处是抗议的人群和标语牌的地方去干什么呢?我们都发疯了吗?有一种说法非常正确:一个到那里和死难者亡灵交通的犹太人应该在他周围看见一片十字架的森林,除教堂钟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这样他才能理解他处在波兰真正的中心。基督教欧洲中心的中心。就我而言,如果他们把梵蒂冈搬到那里,那倒是一件大好事。干吗不呢?让教皇从现在开始就坐在烟囱之中的一个黄金宝座上,一直坐到最后审判日全部死者都复活为止[10]。还有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你别在那里恍惚了。”埃坦发出尖厉的嘘声,一边把自己那优美的手指举到灯光下面,冷峻地打量着,他好像突然焦虑起来,担心自己的手指说不定已经发生了某种突变。他没有费神向他们表明自己是不是持不同观点。

“在任何一个文明国度,”瓦尔哈夫提格说道,他试图把话题重新拉上正轨,“人们都不会允许你们两个就这么一个悲剧性话题说这样一些毛骨悚然的话。有些事情人们绝对不可以拿它开玩笑,就是关起门来私下里聊聊也不可以。但我们的费玛却醉心于悖论,而你加德呢,你只是在有机会拿政府、奥斯威辛、恩德培突袭、六百万[11]和任何能够激发争论的话题开玩笑的时候才感到开心。你们在内心已经死了。你会把他们全部绞死的。你这个阿尔法西[12]街的绞刑手。因为你们两个都憎恶这个国家,而不是每天早晨起床的时候都要跪下来,感谢上帝,感谢他赐给了我们在这里的一切,包括亚洲的一切和布尔什维主义。你们不能只盯着奶酪上的小孔。”突然,老大夫佯装心中充满了怒火,并且好像决心要扮演一位令人畏惧的独裁者似的,满面通红,一张醉醺醺的脸在那里颤抖着,纵横交错的血管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爆裂开来,然后,他温文尔雅地吼叫起来:

“现在不要扯淡了!大家都快回去工作,齐步走!我的诊所可不是议会!”

加德·埃坦几乎没有咧开嘴唇,他透过自己金黄色的胡须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嘘声。

“可事实上就是国会。一个老人国会。艾尔弗雷德,到我房间来一下。我也需要你,你这个性饥饿的世界小姐,带上伯格曼太太的有关记录。”

“我怎么你了?”塔马眼泪汪汪地叨咕着,“你为什么老要折磨我?”接着的刹那间,她战战兢兢地鼓起勇气,又说道:

“总有一天我要揍你的。”

“好极了。”埃坦咧嘴一笑,“随你处置。我甚至会把另外一边脸也转给你打,如果这样做能让你的荷尔蒙镇静一些的话。然后,这儿的圣奥古斯丁可以安慰你,还有我,还有所有那些哀悼锡安和耶路撒冷的人,阿门。”这样说着,他来了个转体动作,就像军人的动作那般到位,然后体态轻盈、昂首阔步地走开了,一边把他那件白色的高圆翻领套衫给抚抚平,把一片寂静留在了身后。

两个大夫消失到了埃坦大夫的房间里。费玛在口袋里使劲地翻找,他想拿出一个皱巴巴的、已经不是那么干净的手绢,把它递给塔马:她的两只眼睛这会儿是泪汪汪的。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一个小物件从手绢的折层里掉了出来,落到了地板上。塔马弯腰把它拾起来,还给他,还一边透过泪眼冲他微笑着。那是安妮特的耳环。然后,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那只棕色的眼睛和那只绿色的眼睛,把所要的文档抽出来,赶紧冲两位大夫追过去。到了门口,她转过身来,将她那张愁苦的脸冲着费玛,用极度哀婉的声音,就像是拿她最最心爱的东西发誓说:

“总有一天我要抓一把剪子把他杀了。然后我就自杀。”

费玛并不相信她的话,可他还是把裁纸刀拿起来,藏到了桌子的抽屉里。手绢和耳环他则小心翼翼地重新搁到口袋里。接着,他撕下一张纸,将纸放在前面,心想着把自己有关世界基督教中心的想法都记下来。说不定还可以扩展成为一篇文章,发表在报纸的周末增刊上。

可他的思想开了小差。昨天夜里他睡了还不到三个小时,早晨又被两个不知劳累的情人给弄得精疲力竭。她们究竟把他看作什么人了?一个激发了她们母性本能的孩子,一个需要她们打襁褓、喂奶的孩子?一个为她们拭眼泪的兄长?她们渴望着为其扮演缪斯角色的一个黯然失色的诗人?还有,是什么让女人为加德那样残忍的欧洲轻骑兵激动呢?是什么让女人为像他父亲那样喋喋不休的花花公子激动呢?费玛好奇地想着,露出了笑容。也许安妮特到底还是错了,女人确实有神秘的一面?女人嗜好之谜?也许她并没有搞错,只是故意对敌人隐瞒了一个秘密。狡猾地掩盖了这个秘密的真实存在。毫无疑问,今天早晨她并非真的想我,她只是觉得对我有愧,于是决定为我献身,然后也就这么做了。我呢,才隔半小时,也并不想尼娜,我只不过觉得愧疚于她,因而尽力向她献身罢了,可单在生理机能上她们毫不费力就可能做到的我却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