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第2/3页)

利亚为他们榨橙汁,命令尤娃尔把橙汁喝光,而后她坐在角落里,阅读一份教育杂志。煤油暖气偶尔传来微弱的汩汩气泡声,铁架后的火苗不停地闪烁。外面,风雨拍打着紧闭的百叶窗,一棵无花果树的树枝不住地抽打着墙壁,似乎在祈求怜悯。罗尼站起身,把烟灰缸倒空,又在水龙头下用清水冲洗了一下。尤娃尔把拇指放进嘴里,偎依着他的父亲。利亚呵斥起来:

“别吃手了。你别惯着他。他已经被惯得够呛了。”接着她又加了一句:

“他最好吃个橘子,不是吃手,他应该扔掉那个可怜的鸭子。男孩子不玩玩具娃娃。”

现在利亚出门十天,罗尼每天下午四点去儿童之家接尤娃尔和他咯吱作响的鸭子。他把孩子扛在肩上,绕牛棚和鸡场溜达一圈。发酵坑腐烂橘皮的酸臭味儿与动物饲料的浓烈恶臭、牲口棚里潮湿的肥料气味混杂在一起。一阵潮湿的风从西面吹起,暮霭降临在储藏室和牲口棚,笼罩了我们的一座座小红顶屋。时而,一只鸟儿在树梢上刺耳地啁啾,羊圈里的一只绵羊报之以令人心碎的咩咩叫声。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父亲和儿子急忙朝前走去,赶回家里。

遛弯儿回到家里,罗尼哄着尤娃尔吃一片夹果酱面包,并喝下一杯可可。尤娃尔勉强咬了三四口面包,呷了一口可可说:

“够了,爸爸。现在看邮票吧。”

罗尼把桌子收拾干净,把餐具放进水池,拿出绿色的集邮册,二人俯下身子,几乎触到了集邮册。罗尼点燃一支香烟,向尤娃尔解释说邮票是来自遥远国家的小来客,每位小来客在这里给我们讲述故乡,讲述故乡的风光和名人,讲述故乡的节日和美丽的建筑。尤娃尔问是否有这样的国家,那里的小孩子被允许夜里和父母睡在一起,小孩子不讨厌,不打人。罗尼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说哪里都有好人,有残酷的人,到处都是这样,并向尤娃尔解释了“残忍”一词的含义。罗尼在内心深处相信,在这里残酷有时伪装成自认为正直,或者伪装成为原则献身,他知道任何人都无法完全摆脱它。就连他自己也不能。

七点半了,尤娃尔变得焦虑起来,因为他得回儿童之家,与父亲分别,在那里过夜。他没有要求待在家里,而是去了洗手间小便,迟迟没有出来。罗尼不得不跟进了洗手间,发现他坐在马桶盖上吃他的大拇指,抱住他的橡皮鸭,一度红红的鸭嘴褪色了,一只眼睛陷进了脑袋里。

罗尼说:

“尤娃,我们得走了。时候不早了。”

尤娃尔说:

“不行的,爸爸。我们要路过丛林,里面有狼。”

最后他们都穿上外衣。罗尼帮助尤娃尔穿上绿靴子,把帽带系在他的下巴下。他从台阶后面抄起一根粗大的棍子来赶狼,把尤娃尔抱在怀里,走向儿童之家。孩子一只手搂着爸爸的脑袋,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鸭子。鸭子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穿过食堂后面的丛林时,罗尼把棍子在潮湿的空中来回挥动,直至狼逃之夭夭。尤娃尔想了想这件事,伤心地说,狼会在夜里回来,爸爸妈妈已经睡觉了。罗尼承诺说夜里值班的保安会把狼赶走,但是孩子非常伤心,因为狼会把警卫吞吃掉。

他们来到儿童之家时,食堂里已经开了电热器,小桌上放着盘子,每个盘子里放着一片夹黄奶酪的面包、半个煮鸡蛋、西红柿片、四枚橄榄和一小堆奶油干酪。矮胖的保育员海姆荙腰间系了一条白围裙,让孩子们把靴子整整齐齐地排在门口,把衣服挂在靴子上面的衣帽钩上。接着孩子们的父母站到外面抽烟,孩子们吃饭,把盘子和杯子放到洗涤槽里,班长们擦桌子。

饭后允许父母进屋把孩子放到床上。孩子们身穿法兰绒睡衣,聚在洗涤槽周围,推推搡搡,吵吵嚷嚷,洗脸刷牙,闹哄哄地爬到床上。给父母们十分钟时间为孩子读故事,或者唱摇篮曲,接着父母们道晚安离开。海姆荙把灯关掉,只留下餐厅里的一盏小灯亮着。她自己待了一会儿,禁止孩子小声说话,命令他们睡觉,再次警告他们,说晚安,只留下浴室一盏苍白的灯不关,关上电热器,离开。

孩子们等她离开后光着脚丫跳下床,开始在卧室和餐厅里跑来跑去。他们拿门口沾满泥巴的靴子你扔我,我扔你,刹那间沸反盈天。男孩子用毯子包住脑袋大吼,吓唬女孩子:“我们是阿拉伯人,现在发动进攻了。”女孩子尖叫着挤作一团,其中一个女孩阿媞达灌了一瓶水喷向“阿拉伯人”。混乱状态一直持续着,直至膀大腰圆的男孩阿维塔尔建议:

“嗨,我们去抢尤娃尔的鸭子。”

大家下床时,尤娃尔并没有下床,而是脸冲着墙躺着,想着集邮册上被爸爸称作死亡院落的国家。这个名字让他害怕,他想到墙外黑暗中儿童之家的院子也叫死亡院落。他把毯子拉过头顶,搂着他的橡皮鸭,知道睡着了会有危险,但也不能哭。他等着其他孩子玩累了上床,希望他们今晚会忘记他。他妈妈出差了,爸爸和朋友到食堂围着桌子抽烟,保育员海姆荙去别的地方了,死亡院落就在薄墙后面的黑暗中,门没有锁,他们回家必须经过的丛林里有一只狼。

塔得莫尔、塔米尔和丽娜掀开他的毯子,扔到地上,达利特用一种令人气恼的声音唱起来:

“尤娃尔尿床,叮叮当。”

阿维塔尔说:

“现在他又要哭了。”

他转身面向尤娃尔,用一种极度甜美的声音说:

“来呀,尤娃尔,哭一哭吧。就哭一点。我们都友好地求你哩。”

尤娃尔蜷缩成一团,膝盖顶住肚子,脑袋埋进双肩,拧他的鸭子,鸭子发出微弱的叫声。

“他的鸭子是脏的。”

“咱们洗洗鸭子。”

“咱们洗洗他的鸡鸡。他的鸡鸡也是脏的。”

“把鸭子给我们,尤娃尔尿床。来吧,好好给我们吧。”

阿维塔尔试图把鸭子从尤娃尔怀中抢走,但尤娃尔用尽平生力气把鸭子贴在胸口。塔得莫尔和塔米尔拉开尤娃尔的胳膊,他光着脚丫踢开他们。丽娜扒下他的睡衣。塔得莫尔和塔米尔掰开他抓着鸭子的手指,阿维塔尔抓住鸭子,猛地把它从尤娃尔手中抢走,在空中挥动,一只脚着地,跳着,叫着:

“尤娃尔的脏鸭子倒霉了。来吧,我们把它扔掉吧。”

尤娃尔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哭出来,可是他的眼中噙满了泪水,鼻涕从鼻子流到嘴里和下巴上。他光着脚从床上起来,试图袭击阿维塔尔,可阿维塔尔又高又壮。阿维塔尔装作害怕的样子,在尤娃尔的头顶来回晃动着鸭子,又把鸭子递给塔米尔,塔米尔又把它递给丽娜。尤娃尔突然充满弱者的绝望与愤怒,积聚势头,用尽平生力气冲向阿维塔尔,一头撞到他的肚子上,几乎把他撞倒。女孩子达利特和丽娜发出喜悦的叫声。阿维塔尔挺直身子,铆足了劲儿一拳打在尤娃尔的鼻子上。尤娃尔终于躺在地上哭泣起来。达利特说:“我们给他弄点水吧。”塔得莫尔说:“够了。住手吧。你们这是怎么啦?饶了他吧。”可是阿维塔尔去餐厅从抽屉里拿了一把剪刀。他剪掉橡皮鸭的头,回到卧室,右手拿着鸭子的身体,左手拿着鸭子的头。他朝依然躺在地上的尤娃尔弯下腰身,哈哈大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