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婆(第2/7页)

因着这心事,新藏尽管有点醉了,但还是清楚记得自己要去找阿岛婆的目的。阿岛婆的住所不是很远,在第一道桥那左转,沿着河岸走到第二道桥那,再走百十来米,在泥瓦匠铺和杂货铺之间有一栋灰扑扑的格子门格子窗的屋子。这大概就是阿岛婆的家了。走到了门口,新藏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和阿敏的命运竟然取决于神婆的一句话,想到此,他的醉意即刻散了。阿岛婆的住所很不景气,低檐平矮,门口湿漉漉的,绿茸茸的青苔好像能长出蘑菇来。整个屋子藏在一棵大柳树的阴影里,那棵树在与杂货铺相邻的地方,很粗很茂盛,枝条把窗口都遮挡了,仿佛透着不一般的秘密。

阿泰却不关心这些,他直冲着窗前走去,然后突然回头吓唬新藏:“好了,马上要见到婆婆了,你可别害怕哦!”新藏也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能被一个老太太吓着?”阿泰听到这句话,有些不满地说:“不是看到婆婆被吓到,是有一位你想象不到的小美人儿,提前跟你说一声。”说完便去敲门,并大声喊着:“有人在吗?”门内传来沉闷的答应声:“来了。”开门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低眉顺眼,小巧白净,鼻子很挺,头发很美,眼睛尤其有神……难怪阿泰让我别吓着,这样一张脸透着让人心疼的憔悴。她穿着蓝底白花单衣,系着红色花朵腰带,显得人更瘦更憔悴。阿泰见到来人开门,脱帽问道:“你母亲在吗?”姑娘无奈地说:“抱歉,母亲不在。”突然好像是不好意思,姑娘脸红了,她瞅了一眼窗外,轻喊一声“哎呀”就站了起来。附近地形比较乱,阿泰以为是有歹徒,回头一看,新藏不知道去哪里了。没等他转过头来,神婆的女儿跪在他的面前急急地说:“请你转告刚才那位同伴,千万别来了,不然有性命之忧。”听姑娘说完,阿泰有点发愣。不过他还是答应了姑娘的请求:“好的,我一定转告。”随即慌忙去追赶新藏,追了五六十米才找到。

那处是荒芜的石头河岸。除了夕阳中的电杆,没有别的。新藏呆呆地站在那里,有点垂头丧气,双手抱臂,看着地面。阿泰追上来,喘着气说:“你怎么回事,我说你别被吓着,你倒把我吓一跳,你怎么着那个小美人了……”新藏有点激动,跌跌撞撞走向下一道桥,嘴里念叨着:“我当然认识她,我告诉你,她就是阿敏!”阿泰又被吓了一跳。新藏想找阿岛婆找阿敏,原来阿敏是阿岛婆的女儿。阿泰不想再被惊吓了,赶紧把阿敏的话转达给新藏。新藏一开始静静听着,听着听着就狐疑又愤怒:“她叫我别去找她,这我可以理解,可去了就没命了?简直太荒唐了,岂有此理。”阿泰只是传话,而且跑出来得急,也说不出到新藏心坎上的安慰话。新藏更不想说话了,走得更快。不一会儿,他们又来到了寿司店。新藏突然转过身来,对阿泰遗憾地说:“我真该跟她见见。”“那就再去一趟呗。”阿泰无所谓地说。这话无疑鼓励了新藏。两人又待了一会儿,新藏告别了阿泰,自己到酒馆里喝了两三壶酒。天完全黑了的时候,他冲出酒馆,借着酒气,直奔阿敏家——也就是阿岛婆的家。

那天晚上漆黑无光,空气很闷热,偶尔才有一丝凉风,是梅雨季节常见的天气。新藏心里憋着话,一心想见到阿敏。高大的垂柳矗立在漆黑的夜空下,小屋的格子窗里透出朦胧的光。新藏顾不上感受小屋的阴森,直接拉开门大喊:“有人吗?”阿敏在里面已经知道谁来了,颤抖含混地轻轻应答。一会儿,门开了,阿敏手撑在地上,带着隔壁房间的灯光出现了。她好像刚哭过,身形更加憔悴。新藏却酒足饭饱,他冷冷地对阿敏说:“你母亲在吗?我想请她给我算算,可以吗?你去通报一下。”他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全然不管阿敏的痛苦表情。阿敏快崩溃了,轻轻地应声:“是。”泪水悄悄咽进肚子里。新藏不耐烦又要催促的时候,隔壁传来阿岛婆怪异的嗓音,好像蛤蟆哼哼,又像从鼻子里发出来似的:“谁啊?外面那个,进来吧,别客气。”“外面那个?”新藏一听这称呼,更来气了,暗暗想着整治一下这幽禁阿敏的罪魁祸首。新藏怒气冲冲地脱去单衣,又把帽子扣在阿敏的手上,走进隔壁屋。阿敏阻拦不住,可怜地靠在门边。她顾不上新藏的衣服和帽子,眼泪汪汪地双手合十祈祷。

走进屋里,新藏大咧咧地坐下并打量房间。房间很破,陈旧发黑。正面六尺见方的木地板的上方墙上挂着婆娑罗大神的挂轴。下面是供台,神镜一面,供酒两壶,三四扎红黄蓝纸剪成的小钱币。这个屋子离河道很近,依稀能听见水声。木地板右边有个衣柜,上面放着一些礼品,如点心盒、汽水、糖袋、盒装鸡蛋等。阿岛婆穿着黑色的无领衣衫盘坐在柜子旁,身形肥大的她几乎占满了整个铺席。她短发,塌鼻梁,嘴巴很大,脸色青紫,睫毛很少,闭着双眼,浮肿的双手交叉着。她说话的声音像蛤蟆哼哼,再看这身形,更像一个不一般的蛤蟆怪变成人形在喷毒气。看到这副光景,新藏内心惊了一下,即使有电灯也还是觉得很暗。

不过,他早有心理准备,铿锵有力地说:“我想请阿婆帮我看看姻缘。”阿岛婆好像没听清,努力睁开眼睛,单手附耳问道:“什么姻缘?”然后又嘻嘻笑着用那怪异的嗓音说:“您想找女人吗?”新藏憋着火:“是的,所以来找您。要不然谁会来这种……”他有样学样地哼笑了回去。阿岛婆却态度自然,挥挥手笑着打断新藏说:“我刚才不会说话,您别生气啊。”然后换了口气,认真地问新藏:“您多大年纪了?”“我二十三岁,属鸡的。”“女方呢?”“十七岁。”“属兔的啊。”“出生年月是……”“行了,我只要知道年龄就行。”说完,她开始掐指算,那动作好像在数星星。一会儿,她抬起眼皮对新藏说:“不行,大凶!大凶!”她说得很骇人,然后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定论似的话:“要是在一起,两人中有一个就会有性命之忧。”新藏越听越生气,看来就是这老太婆在背后乱说,说我的姻缘危及生命。他实在憋不住火了,借着酒气打了个酒嗝大声嚷叫起来:“大凶怕什么!男人一旦有了意中人,怕什么死!烧死、砍死、淹死,都无所谓。”阿岛婆听着新藏的嚷嚷,略带讥笑地说:“那,男人死了,女人怎么办?反过来说,女人先死了,男人不是也很痛苦吗?”老婆子,你休想动阿敏一根手指头。新藏内心想着,瞪着阿岛婆继续说:“两人同生共死!”面对激动愤怒的新藏,阿岛婆不动声色地反唇相讥:“男人啊!”新藏记得自己当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就好像,他在向对方下战书一样,不寒而栗。阿岛婆看出了新藏的害怕,猛地扯了一下黑色的衣服,语调嗲嗲地说:“不管怎样,人算不如天算!你不要不自量力了!”然后翻着白眼双手附耳说:“听听!真实例子就在眼前!你没听见有人在叹气吗?”新藏不禁细心倾听,除了隔壁阿敏的动静外,他什么都没听到。阿岛婆眼珠骨碌碌转,好像在仔细辨听,说:“你真没听到吗?有一个跟你一样的年轻男子在河边石岸上叹气呢!”阿岛婆说着往前跪行了几步,随之而来的是她身上的怪味,还有她身后越来越大的影子。房间里的一切,门、隔扇、酒壶、神镜、衣柜、坐垫,仿佛都沾上了阴森森的妖气,变得奇形怪状。“那年轻人跟你一样色迷心窍,我是被婆娑罗大神附身的,你如果不听我的话,大神将立刻降罪于你,你也会像那个年轻人一样即刻殒命。你好好听听吧。”阿岛婆的话好像神谕一样,带着嗡嗡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涌入新藏的耳中。恰在此刻,门外河边真的传来有人跳河挣扎的响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新藏已被吓坏了,坐都坐不住了,更不用说威胁阿岛婆的话更是说不完整了。他甚至把阿敏都忘了,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