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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股大潮中将自己拴在了离婚案的孤岛上——起先,他认为这片土地更平和安宁些,也许更明朗些,也许更痛苦些,但无论如何,都是一方充满人性的净土。这里发生的事,大多应该是他和她无法继续共同生活;他们犯下了悲哀的,有时是悲剧性的错误,说出了一句句人间悲剧中的最后台词,而这幕悲剧永远始于阳台的惊鸿一瞥,终于法官的办公桌前。他的任务,只是判定两个人无法继续共同生活,没有别的。很多人经常以这个理由来到法官面前;其中一人坦白自己的罪过,但法官却清楚地知道,两人都有责任,又或许两人都没有过错,错的是别的人或别的事——每当他“宣判离婚”时,都会深刻地体会到人类意志干涉了上帝权力。科密沃什相信,婚姻是神圣的。这种信念是他信仰的根基。婚姻是神圣的,这是特殊的仁慈,是神的意愿;人就像接受其他一切上帝赐予的事物一样接受婚姻,肮脏的双手应尽量远离。婚姻不存在“完美”或“不完美”,婚姻只是一种道德的坐标,是不同性别的人们为共同的生活规定上帝的框架。而人类还能要求些什么?“更完美的”婚姻?人类伸手索取的一切都变得丑陋扭曲,变得残缺破败,人类无法遵守十诫,他们偷盗、撒谎、私通、贪恋他人财物与妻子——只有疯子才会想着“现代化”十诫并始终恪守。上帝的法则是完美的,无力承受的人类则是破败残损、终将消散的。他就是这么想的,这一信念从他的内心深处,从比意识的推理更神秘的源泉喷涌而出。人们在承受家庭和婚姻的负担时都表现得令人失望么?是的,所有现象——都是些骇人的现象!——表明家庭的楼宇垮塌时,人们便纷纷逃离行将崩塌、冷却的家,各种假冒的塔托斯注纷纷显现,还有赶时髦的、讨厌的预言家,他们口头上说着“合作婚姻”、“试婚”这些概念,也滔滔不绝地谈论“婚姻危机”——科密沃什厌恶这种虚伪的预言家和他们的信仰,厌恶那些神经紧张,也许只是胆小怕事、不负责任又渴望幸福的生活伴侣,可有一天,他们却因为“无法忍受”婚姻的义务和重担,低眉顺目地来到他面前!就像有人曾经说过: “数字的真理”也遭遇了危机,A加B不再等于C;抑或上帝也遭遇了“危机”,他的旨意不再有效力,世俗当局应顺应时代,承认上帝播撒在人间的慈悲之爱,只有这样,人类才能与之共存……在处理了几年离婚案件后,他发现,在所有法官中他的工作是最繁重的;他用被亵渎了的双手破坏那早前已由上帝联结起的婚姻。

年复一年,人们排着可怕的长队来到他面前,撒着谎,发着誓;除此之外,他们的眼睛从不对视,也不敢看法官的脸;他们捏造美德和罪孽,承受着耻辱和压力,只希望赶紧逃离这种“被胁迫”的状态,从不堪忍受的痛苦之中解放出来,麻木地站在法官面前——而他则遵章守制,根据法律条款的规定为他们解开枷锁。可在宣读判决时,他也低下了头,因为他知道,他只是宣读人类的法律,他宣读的这一切都与上帝的精神相违。这些年来,“离婚案件”法官们总是事务繁忙。婚姻失败的夫妻哀求着,排着队来到法官面前,所有人都一副事态紧急的模样,只希望把自己从对方的“羁绊”中解放出来,法庭便成了全科诊所,人们像是精神病诊所里那些没有完全行为能力的人一般,乞求将他们从疯狂的思绪中解救出来。但科密沃什相信,并不存在什么解脱。做了“离婚案件”法官几年后,有时他会觉得,自己仿佛阅尽了人世的哀求,这些离婚案就像隐藏在组织的血液中最神秘的疾病一样,向他展示了家庭溃烂的病态。有时他又认为,这就是一切“危机”、病态压力和社会恶行的单细胞结果:一桩桩这样的离婚案件,除了与他和她有关,与别人谁都没有关系。他们不想再遵循上帝的旨意共同生活了……他看见细胞在成倍地增殖,看见一部分人,社会的细胞——家庭。细胞,也就是家庭,能清除一切慢性恶疾。不论在国会还是民间,教堂的神父们纷纷在神坛上宣讲“家庭危机”。措辞严厉的人们要求提高离婚的“难度”。科密沃什仔细考量了多种观点,他就像医生埋首于平日的病例之中,有时怀疑人们是否还有痊愈的能力,是否还存在像耶稣撒播于人间的新希望那样的新疗法?

注 佛罗伦萨宗教改革家,以反对文艺复兴艺术和哲学,焚烧艺术品和非宗教类书籍,毁灭他认为不道德的奢侈品以及严厉的布道著称。

注 匈牙利民间流传的一类拥有特异功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