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第2/27页)

他们送我到机场:阿奈特、威才尔和卡瓦诺。我经常发现他们在我们远行的时候,佯装快乐。我呢,从不喜欢出去,那天呢,比往常还不想动。我真想对他们说,我们已经过了干这一行的年龄,用一个过时的名称,须称之为“探险家”的行当。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到普莱耶尔或者外省愈来愈稀少的电影厅去放新闻纪录片吗?我们小时候很愿意追随长者的榜样,但是对我们来说已经太迟了。已经没有待开垦的处女地了。

“一到里约就给我们打电话啊……”威才尔说。

这是一趟常规远行:我要拍摄的是一部新纪录片,在拍其他许多片子以后将取名为《探寻少校法赛特的足迹》,好借口在马托·格罗索边缘拍摄几个村子。这一次,我决定其他人不要在巴西见到我,可是我没敢向阿奈特和其他人承认。他们不可能懂的。再说阿奈特正等着我出发好和卡瓦诺单独相处呢。

“拥抱巴西的朋友们。”卡瓦诺说。

他暗示的是已经出发在大洋另一端住进里约热内卢苏扎饭店等待我的技术团队。那好,他们得久等了……四十八小时以后,模糊的不安会开始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他们会往巴黎打电话。阿奈特会拿起话机,卡瓦诺会拿起听筒。消失了,对,我消失了。像法赛特少校一样。但是有点区别:我出发远行一开始就消失了,还会有更让他们担心的,因为他们会发现,在到里约的飞机里,我的座位是空的。

我对他们说过我更希望他们不要送我登机。我之前回到他们那个小团队时总在想,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他们。威才尔和卡瓦诺步履矫健,因为我们的职业虽然不真正同一,却有同一种追随童年梦幻的方式。我们还能长时间保留老小孩的样子吗?他们挥动臂膀,表示告别。阿奈特曾经令我激动。她和我肯定是同龄人,我二十岁的时候,她成为一群有些枯萎但仍旧吸引我的丹麦女孩当中的一个。当时她比我年纪大,我则喜欢她们能庇护人的温情。

我等着他们离开大厅,好让我直奔飞往米兰的飞机的登机口。我可能马上就会偷偷从米兰返回巴黎。但是我感觉首先有必要在他们和我之间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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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过境大厅里,有那么一刻我真想走出机场,穿过米兰的街道,沿着以往的路线前行。然而这无济于事。她来这里是偶然死亡。应该在巴黎发现她的足迹。

在回去的路上,我让自己获得了满足感,那是我二十五岁时第一次到太平洋岛屿以来所未感受到的。那一次以后,还有很多次其他旅行。比如斯坦利港,布拉柴维尔的萨沃尼昂和阿兰·热尔伯,我是否在那里读到了幼年时期的探险经历?尤其是逃跑的需要。我从未在自身有过这样强烈的感受。就是在这架把我带回巴黎的飞机上,我感觉,要是我登上本该前往里约的飞机,还会往更远的地方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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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巴黎周边认识多家酒店,可是我决定定期调换。我第一家订房间的酒店是多雷门的多狄斯酒店。在那儿我不必担心和阿奈特相遇。我走以后,卡瓦诺可能把她拉到了杜凯纳大街的公寓。她可能并不会立即知道我的失踪,因为没有人——包括威才尔——知道她是卡瓦诺的情人,本该响起的电话铃,在维隆城区我们家,是没用的。然后在几天的蜜月以后,她最终会突然回到维隆区,会有一份电报——我猜想——在等她:“里约团队极度不安。让不在十八日的飞机上。火速致电苏扎酒店。”卡瓦诺会来维隆区找她,分担她的焦虑不安。

我一点儿都感受不到焦虑人群的心情。但是有轻微的,十分轻微的感觉。我拒绝让所有这些事都涂上戏剧色彩:我现在已经太老了。当我没有零花钱以后,我会试着和阿奈特达成一致。给维隆区打电话不大谨慎,因为有卡瓦诺在。然而我会找到一个与阿奈特秘密确定约会的办法。我确定她会保持沉默。今后,她要让那些还想跑出去找我的人泄气。她相当擅长涂抹痕迹,抹擦得如此干净,就像我从未在这个世上待过一样。

*

今天多雷门这儿的天气不错。但是炎热不像十八年前在米兰的那一整天当中那般沉闷,也没有米兰的街道那么荒凉。在苏尔特大道和喷泉广场的那一边,一堆堆的游客熙熙攘攘挤在动物园门口,另外一些人登上老殖民地博物馆的台阶。我们,孩子们,卡瓦诺,威才尔和我参观过的这座博物馆,还有这座动物园,都在我们的生活当中起着作用。我们在那里梦想过遥远的国度,有去无返的远行。

我现在又回到了出发的原点。我刚刚又买了一张参观动物园的门票。从现在到以后几个星期,肯定会在某一张报纸上有一篇小文宣布让·B的消失。阿奈特将遵循我的指示让他们相信我在最后一次到巴西旅行的过程中,销声匿迹在大自然当中。时光流逝,我想象自己就排在失踪探险者名单上的法赛特和莫福莱之后。没有人会猜出我在巴黎的门户搁浅,而且那里就是我旅行的目的地。

他们在有关新近死亡者的文章里想象,可以重新追忆生命的进程。但是他们却一无所知。十八年前,我躺在火车的卧铺上阅读了《信使报》。我心头一震:文章涉及的那名女性,照侍者的说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认识她。火车在米兰车站停了很久,我如此震惊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离开车厢返回酒店,就像我还有机会见到她似的。

在《信使报》上,他们弄错了她的年龄。她四十五岁。他们用姑娘的姓称呼她,尽管她一直和里果维系着婚姻关系,然而这件事,除了里果,我和具备公民身份的在职人员,谁知道呢?是否真能指责他们的这个错误?是否更为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无论如何,都让她拥有她一生中前二十年做姑娘的那个姓呢?

酒店侍者曾说,会有人来“解决所有麻烦”。是那个里果吗?火车在晃动的时候,我想象中出现的里果,由于时过境迁,再也不是六年前的样子。他可能认出我吗?自从英格丽特和他与我在路上擦肩过后六年以来,我都没有再见到过他。

至于她,英格丽特,我在巴黎见到过一次。但是没有里果。

车窗外面沉寂的郊区在月光下慢慢掠过。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只在夜间女值班员出现在我的卧铺上方时才打开灯。我只要提早三天抵达米兰,就可以在酒店大堂与英格丽特碰面。那天下午当出租车把我拉到多姆广场时我想的是同一回事,但是我当时还不知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