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2/3页)

他们两个吃了中饭以后分吃了一只水果,就双双上了牙床搂着去歇午觉。商细蕊饱食生倦,困得不行,窝在程凤台怀里揉着眼睛大喊:“小来!四点半叫我起来啊!”小来隔屋清脆地应了。程凤台早已一只手臂搭在商细蕊的背上,沉沉的睡着了,商细蕊这一喊都没能惊醒他,看来昨晚上是玩得很疯。商细蕊不满地撇撇嘴,然而他的嘴唇一动,就像隔着细薄的衣料吻在程凤台的胸膛上似的。程凤台做生意的时候留下了几匹很好的杭绸给家人做衣裳,一块儿也给商细蕊做了两箱子白、蓝、银、灰,葛,水绿色的长衫短褂夹袍。商细蕊笑说,这些够他穿到三十岁也穿不完的。程凤台却说:年轻人,穿衣裳就图个鲜亮,穿腻了再做新的,难道非得穿到破了才算完吗?又指着一种绵软细腻得犹如蛋壳衣子的面料说:这个织法儿的丝绸不冰皮肤,贴身做亵衣最好。回头找个好裁缝,别糟蹋了料子,我们一人做两件睡衣。

睡衣做好了,一样的面料款式,余下的程凤台让给小来做了两块素面手绢。仔细到这个婆婆妈妈的地步,很不像他的手笔。后来才知道这是绝版的宫廷内造之物,市面上不卖的。程家女眷们才够做了两件亵衣,少爷们一概没有。程凤台的睡衣就放在商细蕊这里,此后歇中觉的时候,就强迫商细蕊一同换上睡衣,很是西洋做派。因为脱换在一处,常常还把彼此的睡衣穿混了。商细蕊一开始也不习惯,嫌麻烦,后来想到杜七告诉过他的两句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仿佛就是他们这个意思了。

这一觉商细蕊有意要养精蓄锐,因此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到了时间小来过来喊他,吵着了程凤台,程凤台睡头更浓,把他往怀里紧了紧,似乎没有醒。

商细蕊揉眼睛推推程凤台:“二爷啊!时候快到了啊!”

程凤台顺着他肩膀,一路往下摸到他手腕上那只麂皮手表,举到眼前看了看,含含糊糊道:“还早呢,待会儿我们坐轿车过去,也就十分钟的路,急什么。”说罢手臂横在他胸口,凑过去深深的嗅他颈窝,又轻轻啃了一小口。商细蕊嘻嘻一笑,与他在床上打闹起来。

小来喊两声没动静,恨是商细蕊跟着程凤台不学好,连这一个守时的优点都被败坏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去迟了是闹着玩的吗!过一会儿便差了小周子给商细蕊送来一件浆洗过的长衫和一件小皮袄,催促起床的含义很明显了。小周子捧着衣裳站在卧房外,不知道是不是要伺候商细蕊穿衣梳洗。他在云喜班的时候,这个情况下是要伺候四喜儿穿衣洗脸吃茶点的。

商细蕊在房里道:“放桌上就行。”

程凤台却说:“大冷天的再出去拿吗?小心冻坏了。”向外扬声道:“小孩儿进来吧!”

小周子一路盯着自己鞋尖走进去,羞得眼睛也不敢抬一下。商细蕊坐在床上穿衣裳,冷天的衣服比较厚重,他穿得哼哧哼哧的喘着气,像一个手脚笨拙的小孩子。但是没有让人服侍,旁边躺着程凤台,小周子也不敢贸然上前。眼光偶尔止不住向他们一瞟,看见程凤台的胳膊在商细蕊腰间,商细蕊吃力地把他的手搬开,他又环了上去。商细蕊哎呀一声,笑道:“你这样我还怎么穿衣服呀!”却不再搬开他的胳膊了。商细蕊胸口往上的扣子全是开着的。

等商细蕊千辛万苦的穿完了衣裳下地来,回头要去喊程凤台,程凤台从被窝里懒懒地伸出一只手给商细蕊,要他去拉他起来。商细蕊拔河一样用力拉了几回,程凤台还是纹丝不动的,最后一用力,反倒把商细蕊拉回床上去了,两人又嬉闹了一阵,小周子站在旁边,也忍不住跟着笑。这时老葛办完了程凤台嘱托的事情,给兵蛋子们好好吃了一顿肉,各赏了五块大洋,在戏园子里安插就绪。回到商宅隔着窗棂子沉声道:“二爷,事情都妥了,我们走吧。”

程凤台闻言伸个懒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困意全无,精神百倍:“商老板洗把脸去,咱们现在就出发,今儿可是商老板的好日子!”

要是小来在这里,肯定又要骂了,这好日子的时间,被他耽误的还少吗?

程凤台开车,商细蕊坐他身边,小来和小周子坐在后头,老葛是不打紧的人,让他随后叫洋车跟来。但是这一路并没有程凤台想的顺畅,在离戏园子半里路的地方,道路两旁乌压压的就驻满了人,喝彩的叫好的起哄壮势的。远远的看见水云楼几个好出风头的戏子坐着洋车徐徐地过来,一路向周围捧场的人群拱手道谢。

这是什么动静,程凤台心想,戏还未开演,怎么就闹得像打了胜仗夹道欢迎一样的,让他想起来曹司令吹嘘他们初入北平时的场景,曹司令携夫人一踏下火车,当局也是派学生群众这样铺天盖地的热烈迎接。但是那个是策划的,这个是自发的,商细蕊还是更胜一筹。于是朝商细蕊笑道:“怎么,商老板也坐洋车去亮亮相嘛?”

商细蕊本来就是个急性子,路上不时地看着手表,直嚷嚷来不及了要迟了,又责怪程凤台赖床耽搁时间,这时候哪有心思和他打趣,板着脸催促个不停:“你看!堵成这样了!这车还怎么过去!要是走着去……票友们都是认得我的呀!走不过去啦!都怪你!”其实有这么番阵仗,他自己也没想到。在清风剧院唱多了,一直清清静静走的后台小巷,几乎已经忘记了票友们对他的围追堵截。

程凤台也觉得有点无计可施,心想要不然帽子往他头上一盖,护着他直接突破重围好了。小周子曾经服侍四喜儿在这里唱过,迟疑道:“我知道有胡同可以穿过去,这戏园子还有一个后门。不过得费点儿时候。”

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几人下了车子疾步奔走,等到了后台,略迟了一点儿,人已都到期了。满室灯火阑珊乌烟瘴气,油彩的颜色戏服的颜色,谁在椅背上斜搭了一件绚丽的旗袍和一双丝袜。以及大烟味香水味酒味食物味。女戏子们大声娇笑,有男戏子做怪腔念了两句道白,引得她们笑得更厉害,戏园子的老板居然也在旁边凑趣。这一看就是水云楼的后台。他们走到哪里就把喧嚣带到哪里,简直让其他戏班过来的戏子大开眼界,默默聚在角落里神情凝重地化着妆,很惊悚名扬天下的水云楼,关起门来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程凤台笑着自言自语:“马戏团一样……”

商细蕊也觉得有点不像话,毕竟今天的戏比较要紧,毕竟这里还有搭班的客人。站在门口咳了两声,小来已一个箭步冲进去,端烟灰缸逐一掐了戏子们的烟蒂,把吃剩的一些酒菜包装都扔了,这样略微收拾了一番。沅兰他们只冲着商细蕊笑嚷:“别傻站着啦班主,等什么呐!该你上妆了!二爷您也来了呀!可是好久没见您!”程凤台很矜持地笑笑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