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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毕竟是太子。”穆如归替他穿衣,沉声道,“悦姬又是狄人。”

言下之意,就算太子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梁王也不会在此事上做文章。

“问题出在那柄匕首上。”

夏朝生深以为然:“配剑入宫,自古以来,就是宫中大忌,如若发现,等同谋反。”

“我记得史书中记载,前朝的一位权臣,因早朝前,无意中将裁纸刀塞入袖中,山呼万岁时落出,当场就被那时的君王株连了九族。”

穆如期身为皇子,自然不可能被株连九族,只是先前的“禁足一月”,定然不再适用。

“不必你我操心。”穆如归单膝跪地,替夏朝生套上鹿皮短靴,“五皇子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伸长胳膊,勾住穆如归的脖子,顺势起身:“也是,五皇子殿下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吧?说不准……”

“还不够。”

“不够?”

“嗯。”

“……也是。”夏朝生思忖片刻,深以为然,“梁王宠信太子多年,五皇子殿下再怎么弹劾,梁王也不会这么轻易将其废黜。”

“小侯爷。”夏花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话,“该喝药了。”

那一碗夏朝生午睡前没煎好的药,现在总算是煎好了。

他瘪了瘪嘴,将吃剩下的糕点全部抓在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只能吃两块。”穆如归趁夏朝生不备,忍笑将他手里的糕点抢走,“回王府,我再给你买。”

夏朝生苦着一张脸,哪里顾得上只能吃两块?

他将剩下的糕点一股脑全塞进嘴里,压制住苦味后,深吸了一口气:“好苦啊。”

“良药苦口。”穆如归的大手滑到他的后颈边,耳边忽然响起大夫说过的话——王妃寿数不过五载。

五载……

穆如归的心狠狠一痛,仓惶收手,将颤抖的指尖藏进袖笼。

“九叔?”

“无事。”穆如归垂下眼帘,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依旧是一片淡然。

他也不多问,裹上披风,和穆如归一道去见爹娘。

一路上,夏朝生瞧见不少扛着箱子,累得气喘吁吁的侍从。

穆如归低声解释:“三朝回门的贺礼。”

竟是赶在他们回府前,全送了过来。

夏朝生不由握紧了穆如归的手:“九叔,谢谢你。”

“你我之间,为何总要言谢?”穆如归冷了脸,漆黑的眼睛里盘旋着两点寒芒。

偏偏夏朝生不怕,还凑过去,笑眯眯地抱住九叔的手臂,摇啊摇。

穆如归紧绷的脸迅速僵硬,撇开脸,不肯让他瞧见自己止不住上扬的唇角。

“咳咳。”推门而出的夏荣山刚好看见这一幕,气恼地咳嗽起来。

成何体统,真真是成何体统!

他的生儿,以前生气都要别人哄,现在居然要哄冷着脸的九王爷?

镇国侯要气死了。

“爹?”夏朝生循声回头。

“你过来。”夏荣山忍着怒火,负手站在屋前,对穆如归怒目而视,“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

他眨眨眼,恋恋不舍地松开抓着九叔胳膊的手,快步走到镇国侯面前:“爹,可有事吩咐?”

“没嫁的时候,瞧你挺有主意。”夏荣山没好气地用手指戳夏朝生的额头,当然没用力气,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怎么一去王府,就把爹跟你说过的话忘了?”

“你是我夏荣山的儿子,就算嫁进王府,也得九王爷哄着你,而不是你哄着九王爷!”

夏朝生听得面颊发红,眼神游离地为自己辩解:“爹,王爷待我很好,我……我也没哄他。”

那能算哄吗?

那……明明是撒娇。

“爹,我和王爷用完晚膳就要回王府了。”眼见夏荣山又张开嘴,夏朝生连忙后退一步,躬身行礼,“时辰不早了,请爹同我们一起去用膳。”

“你呀,你!”夏荣山见状,没好气地拂袖而去,经过穆如归身边的时候,重重地哼了一声。

“九叔。”夏朝生忍笑拽住穆如归的衣袖,拉着他进了屋。

镇国侯和夫人皆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用膳的时候,自然又提起了让夏朝生回侯府的事。

夏朝生假装对桌上的松茸汤产生了兴趣,一边含糊其辞,一边转移话题。

裴夫人心下了然,他这是不愿意,吃完饭,气回了卧房,唯有夏荣山一直将他们送到侯府外。

“生儿。”

冷清的街道上,王府的侍从打着橙红色的灯笼,夏朝生石榴红的披风映着赤色的火光。

他循声回头,潋滟的灯火在周身跳跃。

夏荣山一时恍惚,觉得昔日熟悉的稚童在一夜之间,化为了浴火重生的凤鸟。

“爹?”

“生儿,爹之前的话,依旧作数。”夏荣山回过神,定定地望着他。

夏朝生沉默片刻,意识到此次朝堂之变,彻底地改变了夏荣山对太子的看法。

在世人眼里,大梁太子一直贤明达观,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连镇国侯夏荣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他连姬妾腹中的骨肉都谋害,显然阴狠至深。

夏荣山甚至开始庆幸,当初没有阻拦夏朝生嫁入王府。

九王爷瞧着凶狠,眼里的情意却浓得化不开。

只是残了一条腿……

镇国侯眼底闪过莫名的光,目光从夏朝生身上,隐晦地落在站在马车边,长身玉立的九王爷面上。

穆如归也在看夏朝生。

飘摇的烛火柔和了穆如归面上锋利的线条,连眼角尚未消散的伤疤都透出几分缱绻意味来。

一阵风吹过。

夏朝生披风上跳跃的火光烧到了穆如归身上。

暗色衣摆上的金蟒仿佛一瞬间腾空而起,鳞片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威严无端。

夏荣山的心狠狠一跳,倒退半步,猝然抬眼,目光与穆如归短暂地接触一瞬,隐约明白了什么。

“生儿……生儿!”

风停了,穆如归再次隐于黑暗,身上的气势也在北风中消散殆尽。

一切都像是夏荣山的自作多情。

“爹?”钻进马车的夏朝生又探出头,“何事?”

夏荣山愣愣地摆手:“罢了,走吧。”

夏朝生狐疑地眨了眨眼,放下车帘的时候,又探出头去:“爹,帮我和娘说一声,我走了。”

“知道了。”夏荣山像是不耐烦,背着手走进了侯府。

夏朝生这才安心,老老实实地缩回马车内,然后被穆如归抱了个满怀。

“九叔?”

“无事。”穆如归的嗓音隐约有些嘶哑,勒在他腰间的手却不断收紧。

此生不可多得之温暖,终是留在了身边。

穆如归的心反而愈发沉重。

他不愿做谋权篡位之人,却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长年累月被梁王忌惮,穆如归怎会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