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

夏朝生没觉得自己的话什么不对。

他随着夏荣山回了侯府,陪裴夫人用了午膳。

裴夫人拉着夏朝生的手瞧了半晌,全然不关心他的婚事,就用帕子按着眼角,不停地问他身子如何了。

夏朝生忍下几声咳嗽,低声说:“好多了。”

“娘才不信!”裴夫人哭哭啼啼地摸他的脸颊,“瘦了这么多,怎么会好?”

镇国侯坐在一旁,不满地轻哼:“还不是怪他自己?身子都这样了,还想着上房揭瓦……”

“你还说!”裴夫人忽而一拍桌子,腾地起身。

夏朝生和夏荣山齐齐一震,不由自主乖乖坐好。

“生儿想做什么,你让他做便是!”裴夫人插着腰,气急败坏地数落着夏荣山的不是,“他那天下棋时同你说的话,我也听了一耳朵……生儿现在既然不想嫁入东宫,便是和九王爷接触又如何?”

“你……你居然还不许他出府?”

“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夏荣山被裴夫人的三言两语教训服帖了,蔫了吧唧地拿起筷子:“夫人息怒。你看,菜都凉了,再不吃就来不及了。”

裴夫人不为所动:“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生儿都没动筷子呢,你动什么筷子?”

可怜夏荣山上早朝前就胡乱吃了两个包子,如今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要挨夫人的训。

夏朝生捧着手焐子,坐在一旁偷笑。

他化为孤魂野鬼三十载,早已记不清在侯府中的点点滴滴,如今重新感受,自是怀念无比。

夏荣山饥肠辘辘,又说不过裴夫人,只好向夏朝生投去求助的目光。

夏朝生眨眨眼,往嘴里塞了块香喷喷的糕点,慢条斯理咽下,终于开了口:“娘,用膳吧。”

裴夫人闻言,立刻松开了揪住夏荣山耳朵的手,欣慰地执起筷子:“生儿,娘让人给你炖了燕窝,等会儿喝完了再走。”

“谢谢娘。”夏朝生颔首道谢,目光滴溜溜地转到他爹身上。

夏荣山头皮一紧,迅速往嘴里塞了一块肉。

“爹。”夏朝生笑意更胜,“我想在院子里赏梅。”

“赏梅?”夏荣山差点噎住,想也不想,一眼瞪过去,“你赏什么……嗷!”

镇国侯话音未落,耳朵又被裴夫人拎住。

裴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撸起衣袖,把夏荣山往自己身边拽:“赏梅怎么了?生儿又没说要出门,你为什么不同意?”

“夏荣山,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夏朝生闻言,勾唇一笑,对龇牙咧嘴的夏荣山耸了耸肩。

夏荣山气结,没好气地改口:“行行行,我让他赏梅便是。”

裴夫人满意松手,坐回夏朝生身边,柔柔地握住他的手,像是变了一个人,哀哀切切地掉眼泪:“我的生儿真的瘦了好些……”

“娘,我多吃些就胖回来了。”夏朝生连忙往嘴里塞糕点,硬是把裴夫人哄开心了才回屋。

午后寒风习习,夏朝生刚躺在榻上,止不住地咳嗽。

夏花端来药,服侍他饮下:“小侯爷,您说要赏梅……是为了九王爷?”

“嗯。”夏朝生嫌药苦,喝完皱眉忍耐许久,还是忍不住从榻前的果盘里拿了橘子,慢吞吞地剥。

“可是奴婢不明白,小侯爷为何会知道王爷送来的夜明珠,少了一颗?”

“秘密。”夏朝生微微一笑,将剥好的橘子塞进嘴里,片刻后,轻轻“嘶”了一声。

好酸。

*

夏朝生虽让红五给穆如归带了话,却迟迟没等到回音。

他忍不住向黑七打听,方才知道,梁王即将携亲贵大臣,去骊山猎场围猎,而九王爷也在随行人员之中,近些时日忙着围猎的事,压根抽不出空来见他。

“按例,围猎该在三月。”黑七与夏朝生解释,“只是前不久,骊山猎场的宫人进京禀报,说是在猎场中寻到了白虎的踪迹,陛下觉得是祥瑞之兆,便破例说要在下月去猎场瞧瞧。”

“白虎?”夏朝生眯起了眼睛。

前世此时,好像也发生了这么一件奇事。

梁王视白虎为祥瑞之兆,带着金吾卫及一众大臣,浩浩荡荡地在骊山滞留了近一月。

当然,白虎肯定是捉住了,至于是谁捉的……夏朝生记不清了。

他那时刚从马背上摔下来,成日在鬼门关前徘徊,梁王去骊山时,他连意识都不清醒,自然也没跟着去。

“围猎啊……”夏朝生用手指抠抠手炉上的花纹,沉思片刻,忽而起身,“夏花!”

夏花循声赶来:“小侯爷?”

“我爹可下朝了?”

“侯爷一炷香之前,刚回府。”夏花乖巧答道,“秋蝉帮小侯爷盯着呢。”

“陪我去找我爹。”夏朝生满意点头,伸手让侍女为自己裹上披风。

夏花依言替他系披风的带子,等黑七离开,才压低声音道:“小侯爷,院子那里……还是没有动静。”

穆如归没有赴约。

夏朝生叹了口气,腮帮子微微鼓起,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

他生气的时候,神情中弥漫着少年人的骄矜,贝齿咬着一点下嘴唇,欲言又止。

夏花无意中瞧见,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他羞恼地将半张脸埋进披风毛茸茸的衣领,“罢了罢了,不来就不来,一颗夜明珠而已,我还追到王府去讨不成?”

言罢,蹬蹬蹬得往院中跑。

夏花笑着追上去,假装没发现夏朝生在生气,扶着他的胳膊说:“近几日,花园里的梅花开得不错。”

“是吗?”夏朝生生硬地嘀咕,“那就去看看吧。”

花园里的梅花开得的确好。

白茫茫一片,宛若上京隆冬时的雪。

夏朝生裹着石榴红的披风,站在树下,只呼吸间的功夫,肩头就落满了花瓣。

他垂下眼帘,眸色黯然,用手指将花瓣轻轻拂去,仿佛一簇熊熊燃烧的火苗。

刚做鬼时,他困在穆如归身侧,恨不得与他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可重头再来,也不晓得是不是报应,竟是连见一面,都难。

青灰色的院墙外,忽而传来纷乱的马蹄声。

夏朝生心中一喜。

“小侯爷!”夏花的眼睛也亮了,不等夏朝生吩咐,已经替他搬来木圆凳,“小侯爷,您踩着椅子上树,我在树下扶着您!”

夏朝生手忙脚乱地抱住梅树的树枝,费力地攀了过去。

院墙外,是灰蒙蒙的天,是无尽的风。

夏朝生爬得不快,花瓣在他眼前落雪般飘落。

暗香浮动,一颗心越来越雀跃。

黑七姗姗来迟,见夏朝生在爬树,连忙跳上去,替他扶稳脚下的树枝。

“小侯爷,您该让王爷跳进来找您啊。”黑七厚着脸皮打趣,“要是王爷知道您又爬树,不知道该如何心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