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5页)

恒商放下笔,向程适道:「方才那联有些不妥,冒昧修了一修,程掌书莫见怪。」程适哈哈一笑,「哪敢哪敢,有两位帮我改对儿,实实在在是小的三生修来的福气。」抱着膀子看桌上的对联,啧喷道:「这张纸真是个活宝贝,小的一定将它请回房里精装细裱,供在南墙上,晨昏敬之,初一十五香火供奉。」当真弯下腰,恭恭敬敬去拿那对子,手还没碰到纸边,被恒商先一步扯过,团做一团,轻描淡写道:「此联毁了,留着无用,还是烧了它吧。程掌书,方才多有得罪。程掌书若不嫌弃,我与慕远写十幅对联赔你。」

程适道:「哪敢哪敢,千岁客气了。」顾况眼睁睁看着恒商将纸团丢进取暖的炭盆,顿时披火舌舔成明红,化做黑灰。程适悠然道:「纸兄纸兄,你几世修来,有睿王千岁亲手送你上路。只乘这股贵风,你下辈子投胎,就算托成个蛋,别的蛋做白煮蛋,你也能做虎皮蛋。」

恒商只做没听见,转头向顾况道:「景言,再去院中看看可好?」顾况就跟恒商出去。程适哧了一声。司徒暮归的眼光在他身上扫了一扫,也径向院中去了。

程适心道,恒商这小子尽玩些不上台面的把戏,还指望爷爷我跳脚,谁同你计较?拎起笔,挑大张红纸,将方才的对子再写一遍,字写的份外大。

饭厅门外却蹩进来一个人,向程适作了一揖:「程知会,好兴致,在这里题对。」原来是县衙的黄师爷。

程适搁下笔拱手:「见笑见笑,写着玩儿糊自家门上。师爷不在家过三十,来衙门做甚?」

黄师爷翘起鲶鱼须子笑道:「不怕知会笑话,小的是来向顾大人替自家的正堂求个对儿,来年沾个好彩头。」眼滴溜溜却瞄向桌上红纸。

程适道:「师爷真是求到了顾知县的兴致上。顾知县平生最爱题对,方才还在这里写了几个,不巧刚出去,师爷去内院找找。」

黄师爷道:「劳程知会指点。」眼光却黏在程适刚写的对联上。[]程适道:「此联是在下刚写的,师爷不嫌弃烦劳指点指点。在下文墨上有限,对子俗得很俗得很。」

黄师爷立刻俯身到桌前,凝住眉头,细细看联。程适看他脸色呆滞,却像走神,试探道:「写得不好,师爷见笑。」

黄师爷忙回神抬起头笑道:「知会太自谦了,此对工整大气,正是难得的好联。」掂住鲶鱼胡,又看那联,大有恋恋不舍的意思。程适大喜:「师爷过奖,随手写的,只当玩儿罢了,哈哈。」

黄师爷道:「不晓得知会此联是否与顾大人切磋而成?」

程适道:「在下自家写的,不过顾知县他也看了,哈哈。」

黄师爷摸著须子,又去看对子,叹道:「实在好对,小人真是越看越爱。厚下老脸请知会给小人也写一对。若有这样的对子贴在正堂上,一定沾足的运道来年兴旺。」

程适心花怒放,顺口道:「师爷若不嫌弃,这幅对子送你吧。」

黄师爷疾抬起头:「当真?」

程适点头;「只是在下字不大好,师爷别嫌。」

黄师爷慌忙拱手道:「程知会太谦太谦。」也不看对联的墨迹是否干透,忙忙卷好,收在袖子里,向程适打躬道:「多谢知会,小人还有些事情,先回家中,改日再来谢知会赠联。」

程适觉得这老儿虽然巴结相太过,却甚讨人喜欢。黄师爷袖着对子,却忘了向顾况求对的事情,迳自向后门去,出衙门回家去了。

程适的对子被讨走,将他心里的一股窝囊气也一股脑的带了去,顿时天地清明,喜气盈盈。中午开席,程适痛快一饮,在席面上风卷流云,单一碟猪耳朵就被他吃掉半碟,还和恒商喝了个四季如意杯儿,以示不计前嫌。

恒商在席面上小心照应顾况,顾况始终干干巴巴,恒商神色中颇有些黯然。程适懒得再去刺他两个,只和司徒暮归拼酒。司徒大人酒量好酒品也好,正是程适所爱,程适与他一杯杯的喝,有意拼出高低上下。顾况从恒商身上分出精力,生怕程适灌坏了司徒大人不好收场,道晚上守岁席才是正场,要留下精力,于是住席。

住席时,天也已经下午,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没过多少时辰,晚上就到了,于是再开席。

顾况望着饺子道:「可惜明天玉凤凰招亲,要留下精力应付蓼山寨,这一宿不能守通宵。」

恒商道:「虽不能到天明,有那个心意便成了。」

司徒暮归悠然道:「如此过年,清淡有趣,倒比往年舒畅。」

程适道:「我只要喝得舒畅就舒畅。」

三更梆子响时,爆竹声四起。城里的几个大户都预备了烟花,竞相在半空里争妍。程适去点着廊下的鞭炮,恒商抬头看夜空,顾况一抱拳头:「新年开运,大吉大利!」

恒商一愣,顾况笑道:「我们在街面上住时,初一见面拜年,必说这一句。」

程适道:「不过也看人换词,打个比方,」向顾况一抱拳头,「顾贤弟,官运亨通,大吉大利。」向司徒暮归抱拳:「司徒大人,平步青云,大吉大利。」再向恒商抱拳:「睿王千岁,万事如意,大吉大利!」

司徒暮归笑道:「这个甚好。」也抬手一拱,「大吉大利。」遥遥看了眼满天的艳色,又道:「不过天已三更,我却无事,各位明天去蓼山要十二分的精力,只能早些歇下了。」

程适摸摸肚子,打个呵欠,道了声占先,事先拐回房去。司徒暮归也告辞去睡。顾况跟着恒商到他房门前,正要说一声请好生安歇,被恒商一把扯进房中。

顾况大惊,恒商反手插上房门,昏黄的灯火下向顾况道:「我早上在回廊上听见,可是程适对你做了什么?」

顾况脸上顿时通红,咳嗽了一声。

恒商苦笑道:「我这些时日惟恐你怕了我,不敢做什么,如今却顾不得。」唤了一声景言。

顾况直觉不好,拔腿欲跑,哪里快得过习过武的恒商。恒商擒住他两臂,凝视片刻,开口道:「一直想让你在我房中喝酒喝个痛快,今天晚上不醉不归可好?」

顾况直了眼,摸摸下巴,原来恒商一直襟怀坦荡,从昨天到方才一瞬间,自己脑袋里却转尽了龌龊的念头。恒商从床前提了一瓮酒过来,顾况挽袖子开封,倒满两个茶杯,先举起一杯:「不醉不归,干!」恒商微微笑了也举杯:「不醉不归。」

有中午一席和晚上一席铺垫,顾况喝完四、五杯后,天旋地转地倒下了。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太阳穴到额头一阵刺痛,揉了揉,却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光溜溜地,还触着另一个光……

顾况一骨碌弹起来,晴天就这样炸开了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