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4页)

前头好东西确实更多,转过两丛灌木,四处的人,四处的血。

人都是死尸,不动,血渗进地面,冻结了,也不动。

顾况觉得十几个年头一下子都倒过去了,自己还是那个穿破衣烂衫的顾小幺,与程小六一起到还没打扫的战场上去捡盔甲兵器衣裳,不过当年的战场远比这里空旷,血腥味也远比这里浓烈。当年的战场上,不光是地面,连天都是红的。

程适道:「难道江湖的人赶在吕先大军的前头,先来找六合教报仇了?」

顾况道:「恐怕是。」向着锦绣林的方向望,果然越向那里死尸越多。程适皱眉向林子的方向一比:「过去看看?」顾况道:「好。」

姬云轻被钉在锦绣林中一棵老树上,水泡豆花眼犹在圆睁着,也不知道是怒目看钉住他的人,还是想再看凤凰仙子一眼。顾况与程适伸手拔掉他身上插的几把剑。姬云轻的尸首硬邦邦地倒在地上,程适将他翻过来放平,道:「姬少主对不住,这里死人太多埋不过来,委屈你在这里躺着,等你没死的帮众来埋你吧。」起身正要走,顾况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忽然道且慢,从怀里掏出那条粉红色的手帕塞进姬云轻胸前,将他的双眼合了。

再起身时向四处看,真真是尸横遍野,红的白的缀成黏稠一片,腊八。

程适忽然竖起耳朵:「怎么听着有人喊你。」

顾况当他想讲鬼笑话,道:「没有个幽怨女子的声音喊你?」

程适道:「不信算了,你自己听,是不是有人在喊你?」

顾况屏气静听,果然有人声被风远远地送过来。

程适道:「喊的还是景言,居然喊你表字。」

顾况心中蓦然一动,疾步向林外去。

循着声音向前,呼唤声也渐渐近了,渐渐还有隐约马蹄声。顾况远远看见一个黑点,逐渐变成一人一马,正疾驰而来。待到了眼前,马上的人翻身落地,顾况眼前一花,已被人紧紧搂住,耳边还是不断念着:「景言、景言。」

顾况不是个风花雪月的人,但此刻正在雪月时,他心中莫名的有了风花的暖意。顾况伸手,搂住了贴着自己的身子,头一回主动喊了一声:「恒商。」

程适站在丈把外的空地上揉了揉鼻子,「天嗳,这在干什么!」

皇太后在万寿宫里的椅子上坐着,袖着手炉半闭着眼看恒爰。恒爰在皇太后的对面坐着,喝着茶看太后。

终于太后道:「睿王的事情还是皇上斟酌着办吧,平常老百姓家都说长兄如父,何况你还是皇上。不过照哀家看,睿王真娶那位什么帮主的闺女也罢。毕竟当年也算订下过,如果不娶恐怕被百姓们戳脊梁骨说我们皇家的人不认帐,娶了倒能成段佳话。」

恒爰道:「老百姓娶亲也讲究门当户对,门第悬殊实在大了。」

太后道:「门第嘛,容易办得很,皇上随手赐他个封号就成。」

恒爰道:「但那女子是江湖人家的女儿,可能不懂规矩。」

太后道:「规矩都是学的。等睿王娶她过门,哀家接她进宫住几天,哀家亲自教她。」

恒爰道:「最怕十五弟不喜欢。」

太后瞧着恒爰,忽然不再说话,看了片刻,才又道:「不喜欢,说的是,可能不喜欢。」叹了口长气道:「还是皇上看着办吧。」

恒爰的心总算安生了一些。太后看着他,忽然放下手炉,坐到他身边携起他的手,「皇上最近瘦了好多,政务忙么?小心些身子。」

恒爰笑道:「母后莫操心,朕最近吃的好睡的好,该是胖了,母后怎么说瘦了。」

太后摸着他的手,眼眶忽然红了,「你从几个月大就做皇帝,母后却少问你喜欢不喜欢。都说生在帝王家是福分,能当皇帝更是福分,可你从小到大吃的苦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多了多少。你从小到大吃的用的,都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母后没问过你喜欢不喜欢。就是后宫的那些妃子,挑选时有母后帮你参详,也不知道你心里喜欢不喜欢。」

恒爰诧异道:「母后,为什么提起这些?」

太后的两行清泪盈盈落下,「母后知道,喜欢的不能要心里是什么滋味。可你又是皇上,母后也……」忽然一把将皇上搂在怀里,「母后也不知道如何办。我的皇儿,你心里的苦,母后晓得--」

恒商将顾况紧紧搂着,天上不像落雪,倒像落雾,四周依稀模糊。恒商在顾况耳边低声道:「景言,你还是看见我不自在也罢,婚约也罢,我都不管。这一回我找着了你,再不能分开了。」

顾况和程适跟着恒商,走了段回头路,去迎吕先的大军。

恒商只有一匹马,心里也打着和顾况一骑的念头,却又不能撇了程适,只好牵着马三人步行。[]程适边走边看他和顾况一说一答。

「景言,天冷,将这袍子披上吧。」

顾况再将那貂皮袍子披回恒商身上,「我穿的厚,从小到大冻惯了。你里面的衣裳不厚,别像小时候一般,受了寒就发烧。」

恒商拢袍子的手顺势握住顾况的手,对顾况一笑。顾况想着他方才抱着自己说的话,虽然也觉得哪里不对,心里却甚有暖意,也望着恒商的眼一笑,替他将颈边的风扣系好。

程适打了个哆嗦,觉得肉有点紧。

恒商跟顾况大有将肉麻继续有趣下去的意思,程适咳嗽两声,捏着嗓子道:「二位,照这样走下去,明天早上都到不了官道。」

顾况脸上挂了点红,讪讪地踱到程适的身边。恒商扬起墨黑的轩眉,将程适扫了一眼。

程适在胸前抱起胳膊,咧开左嘴角,从牙齿缝里吹出一口气,转头将胳膊肘一搭搭上顾况肩头,吹了个响哨,「顾贤弟啊,这阵子没跟你一起睡过,差点忘了你的呼噜一向响亮,昨天晚上我的耳朵都快聋了,现在还响。」煞有介事地伸指头进耳洞挖了挖。

顾况道:「程贤弟自己雷声震天时,居然还能听见别人睡觉的动静,佩服。你睡觉的毛病从小到大没长进,我的胳膊现在还酸。」

程适嘿嘿笑道:「没留神就压住了,压一压亲切。」眼向身边一瞄,恒商俊秀的脸冷了下来,看着前方道:「不远处就是官道,快走吧。」

程适咧咧嘴,再抱起胳膊,没错,不对头。

上了官道没走多久,远远就瞧见吕先大军的旗帜,正缓缓向此方向移动。终于再进军中。

传令兵将顾况引到吕先马前,吕先给他引见淮安知府左同川。知府衙门的探子打听到两道高手约在今天上午血洗锦绣林,左知府亲自赶到吕先大营报信。吕先拔营时,两道高手已和六合教对上。待吕先到了锦绣林,只能派兵卒将尸首就地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