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俞东池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他抬眼看看自己的助手。

那位扶着眼镜的下属慢慢走过去,低头再一看,可不是,人家真是来给添福添仁的,这是正统的借道规矩,一丝半点都没错误。

只头顶这些照明灯打的太亮,江鸽子画的那个圈儿太大了,他又自己一屁股坐在圈里……就没看清楚。

当然!

关秋安发脾气,他还会管你规矩么?

他有足够的底气,使得他完全不必讲理。

当然,如今俞东池有些稀罕了,喜欢了,他愿意坐下来好好对待了,那就讲讲道理吧。

看白圈儿的眼镜儿回来对俞东池他们点点头。

俞东池顿时面色一红,普通老百姓还好说,而他识字儿的第一本书,便是《君子九义》。

这就尴尬了了!

九州的老礼仪当中,君子的修炼与德行有关,君子有九义,是每个九州男人都要恪守的礼仪规矩。

其中,凡举无法在坟前祭拜的,就在空地找一方便之处,画一个白圈,借一条鬼道烧祭。

若看到这样的祭祀,应与人方便,借出自己的土地,才是正仁。

而旁人借了你的地方祭礼,也会因为你的仁义而回馈给你福分以及好名声的。

那边还在吐的关秋安有些不愿意了,他喊了一句“我屮……什么狗屁的大礼……”

他话音未落,他身边的人上去对他嘴巴就是一捂,他十分顺畅的就吐了人家一手。

江鸽子恶心的一缩脖,心想这胖子真能吃,这都吐了十好几分钟了,存货还没吐完呢?这是吃了多少呀?

俞东池站起来,双手叠放平伸,态度真诚,真挚的微微施礼。

到底是大家子出身,遇到事情,他应对的很快。

江鸽子顿时窘然。

这个,这个……遇到拍古装剧的了,该如何应付呢?

他随意的学着,乱七八糟的一抱拳。

总算是应付完了。

那边又请他坐下。

江鸽子只好别别扭扭,礼仪稀碎的单盘腿坐在折椅上,刚才打架,他穿的布鞋飞了一只。

在那位眼珠子乱转,一看不是好人的,周姓先生的调解下,双方已经解除误会,算是和解吧?

至于那个电视剧里只做出气筒的胖子,他被人带下去之后,在车里大叫了一声,就再也没出现过。

姓周的趴在小方桌上大笑出声。

江鸽子想,大概那个胖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后又有人端来一个铜质的,敲缠枝花的复古脸盆给江鸽子洗手,洗脚。

江鸽子道了谢,一边洗,一边窘。

瞧这递毛巾的派头,有些像林妹妹初进大观园饭局的那股子声势。

好不容易瞎应付完,又有人指着告示牌上的照明灯告诉他:“先生,您鞋在那儿呢!”

江鸽子一抬头,呃,果然。

姓周的一直在笑。

也不知道他笑点为什么那么低。

江鸽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一伸手他从桌子上捻起一个杏仁,指头一弹,那鞋子就掉下来了。

姓周的顿时一脸惊讶,张着嘴,看着有人给江鸽子捡了鞋子来,看他穿好站起来。

他便真心实意的拍拍手说:“上学那会儿,我看过一本书,好像叫?对!《龙腾虎跃金钱镖》!

我回家还跟我阿爷闹腾,非要叫他给我请个暗器师傅,我阿爷那时候还笑我呢,说那就是书里写着玩儿呢,要说暗器,还就数山里的山民吹箭算得上是暗器了,如今瞧瞧!这是胡思乱想么?我可算是有了实证了!”

江鸽子没搭理他的唠叨,他很郁闷的看着这个拿枪威胁自己的人。

这人也不说话,他老盯着自己看做什么?

俞东池一直在打量面前这个人。

觉着,即便他是粗鲁的,粗糙的,赖皮的,那也是赏心悦目的。

自己放在桌子上的茶杯,是十分稀罕的上等炭烧斗笠杯,这人拿起来倒是欣赏了一下,可茶却是一口饮的。

取茶的手势是没错的,他学过大礼,不,不如说,他应该是读过那本书的,却故意不按照书里的规定要求自己。

自然也不排除,他没有生存在一个经常使用《大礼》的环境里。

这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他有着一份同龄人没有的成熟,以及见识,他能违背年龄的莽撞而向后退,也能在不招人厌恶范围内,尽量使得自己不用屈就,屈从而折损尊严。

很显然,他研究过自己这群人,并且已经计算出了两边的距离,然而……他却不畏惧。

他为什么不畏惧呢?

其实一点儿不奇怪,地球人的人格与盖尔人的人格完全不同,加上那家伙口袋有保底的玩意儿,他还真不畏惧这些盖尔糟粕。

在江鸽子眼里,打不过,打不过他还不能躲起来么?

江鸽子百无聊赖的坐着,他心里计算着,如果给足面子,这几个到底价值几分钟?

大概十分钟之后,他觉着已经足够了。

就这样,他扭脸对俞东池说:“研究完了吧?”

俞东池吓了一跳。

竟有些窘然的脸色微红起来。

江鸽子吸吸气,很认真的与他解释:“我要走了,您也甭研究了!”

俞东池更加尴尬了。

江鸽子站起来,对他笑笑说:“我叫江鸽子,家住老三巷牛角尾巷子三十四号,屠户子出身,平日赚的是辛苦钱儿,靠着街坊邻里给脸,混了个杆子爷的地位……不瞒您,今儿我借道这块地儿,还真不算借,说来也巧,杆延十里,它先是我的,后是您的……所以啊,咱们谁也不算吃亏,谁也不算讨便宜,今儿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您说对么?这也没有多大事儿!”

俞东池跟周松淳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一惊。

都这个时代了……

呦,竟然是个小杆子?如今竟然还有这么小的杆子么?

江鸽子看他们惊讶,就问:“两位?九州何处来?”

俞东池扭脸看他,半天才用他低沉、好听温润的声音说:“失礼,我们上月才从中州来。”

江鸽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怪不得呢,你们那边……恩,1528年藩王世子李子颧造反登基,你们中州的老派人都是那一代灭了的,如今随便哪个老藩国都能残存点糟粕,忘了杆子这件事吧……这就是误会一场呢。”

俞东池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自称为糟粕的。

他笑完,耐心的跟江鸽解释:“玄祖才是直系正统,这是九州整个宗室,皇室都承认的,而且伪王并非李氏血脉,其实……如今中州金宫内,也是有巫的,我们那边,也守古礼,也有各色祭台,并不如宣传那般……恩,颠覆传统。”

江鸽子点头笑笑:“知道了,二位,您看时候不早,我也是一大家子要照顾,那……那我走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