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是我媳妇儿,我也是他媳妇儿

那个曾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除了你,我谁都不要!”的人,现在却说:“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徐明海如遭雷击,脖子再也无法支撑住脑袋。他不得不埋下头,压抑许久的眼泪一路往喉咙里流去,很咸,呛得人想吐。

看着儿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李艳东狠狠心,又下一剂猛药。

“果子还说,南屋让我收拾出来,这俩年你要娶媳妇的话就拿它当婚房。我说那多不合适啊!他的意思是反正假期也不打算回来了,空着也是空着。”

她顿了顿,故意改换轻松语气:“儿子,所以你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把伤养好,然后再找个靠谱的姑娘谈对象。别哪天人家果子都娶媳妇儿生孩子了,你还光杆儿司令一个。那可就丢人啦,哈哈哈……”

毫无征兆,徐明海突然抬起头。满脸的泪水立刻让李艳东“哈”不出来了。

“您都跟果子说什么了?!”

她愣了半秒,立刻反驳:“我什么都没说!”

“您知道了?”

“我不知道!”

这样的对话听上去怪里怪气又内涵丰富,此地无银的感觉在俩人之间汹涌来去。

他们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徐明海终于平静下来。他抹了把脸,轻轻喊:“妈……”

这声“妈”,怎么听怎么都有股子要鱼死网破的决绝,吓得李艳东非常没种儿地掉头就跑。

“你赶紧去床上躺着!内什么,厂子里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可惜,她的凌波微步练得再炉火纯青也没声音的速度快。

徐明海坐在地上,看着李艳东仓皇失措的后脑勺开口:“果子不会娶媳妇儿,我也不会娶媳妇儿。他是我媳妇儿,我也是他媳妇儿。”

话音未落,李艳东便如同被人点了穴般僵在那里。随后,她转身就送出一记金刚掌。这一掌内力雄厚劈风而来,狠狠抽在徐明海的脸上,发出好大一声脆响。

火辣灼人的痛感瞬间从毛细血管里喷薄而出,让徐明海有了种决疴溃痈的快感。他没想到自己当年打果子的那一下,今天愣是经由亲妈的手还了回来。这么看来,他和李艳东还真是一对旗鼓相当的母子,都喜欢以自欺欺人的方式深谋远虑着。

李艳东胸口激烈起伏,五官近乎错位:“小王八蛋!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徐明海顶着一脸五指山只是苦笑:“妈,我说什么话都改变不了事实。”

“我告诉你什么叫事实?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这才叫事实!你俩这种行为是犯罪!是……是那个流氓罪!”李艳东哆嗦着指控,“搁过去,是要被抓走坐牢的!”

“政府已经不把同性恋当流氓抓了。我们俩自由恋爱,又不是谁强迫的谁。人家警察才懒得搭理我们呢。不信的话,我可以给您找报纸。”

徐明海记得果子当时给自己读“新刑法”关于将同性恋去罪化报道时的神情。那笑容灿烂无比,宛如昨日。

李艳东没想到人民法院居然不跟自己站在一头儿,只好继续负隅顽抗:“那,那你俩这样也不正常!”

徐明海点头:“对,主流观点认为我们这是属于心理疾病。”

“你承认就好!”李艳东赶紧就坡下驴,“是病就能治,花多少钱都行!”

徐明海摊手:“可我有个更一劳永逸的法子。”

“什么法子?”

“我去做变性手术。”徐明海死猪不怕开水烫,“把那造孽的玩意儿给割了。”

……

李艳东这下连揍人的力气都没了。她愣在那里,片刻后“哇”一下就哭了出来。

“呜呜呜,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皮没脸的东西啊……老天爷,我招你惹你了……”

在嚎啕声中,徐明海双手撑地艰难地站起来,然后默默把亲妈搂进怀里。

小时候,李艳东在他眼里就像一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女罗刹。徐家父子万事都以她马首是瞻。可此刻,徐明海只觉得对方又矮又瘦,脆弱无助得不堪一击。女人这一辈子是真不容易——徐明海心想,姑妈说得太对了。

他不想伤害爹妈,不想伤害果子。他想把能抗的不能抗的统统抗在肩头。可惜,到头来他却把人全都伤了个遍。

徐明海一下下轻拍着李艳东的后背。想起来,这好像还是他成年后第一次拥抱自己的母亲。

“妈,我混蛋。我对不起您。”徐明海尝试用孩子般的口吻对她袒露心声:“可您知道吗?有人因为这个被亲生父母送到精神病院电击、被喂催吐药,被当成动物一样去调教。可到后来,他们有人自杀了,有人出家了,有人彻底疯了。”

李艳东不禁狠狠打了个寒颤。

“小时候,我和果子还是俩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呢,就想过要当两口子。可我们也知道,这事儿只有其中一个变成女的才行。您儿子当时就说,真到了那天,割也割我的。”

李艳东想象着俩小孩傻乎乎商量着要去割鸡鸡的样子,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翻江倒海。

“我跟果子这辈子就这样了,改不了了,打断骨头也连着筋。您要是同意,就捏着鼻子容下我们,从此就多个儿子;您要是不同意,”徐明海笑了起来,“就多个亲闺女。怎么都不亏。”

“我不亏?!我亏大发了我!你们这俩挨千刀的小兔崽子!”李艳东终于在徐明海的怀中彻底崩溃,她拼命捶打着他的胸口哭诉道,“她周莺莺害人啊,自己把陈石头耽误了半辈子,还让她儿子接茬祸害我儿子……呜呜呜。我不就是小时候欺负过她,挤兑过她,剪过她头发,偷偷往她饭里下泻药,还撺掇大家伙儿都不带她玩儿吗?她可真是君子报仇四十年不晚啊!呜呜呜……”

“果子妈从来就没耽误过我干爹。正相反,是她回来后,干爹才实打实真正幸福了那几年。妈……”徐明海哀求,“人就活几万多天,听着挺长,可往银河系里一搁就像只蚊子腿儿,连嗡嗡几声的资格都没有。我求您了,您就给我们这两只蚊子腿儿一条出路吧……”

李艳东不知道蚊子腿儿能不能嗡嗡。她只知道人的舌头能嗡嗡,这动静夹枪带棍,能活活要了谁的命。

“更何况,”徐明海继续加码,开始信口胡诌:“您也知道,男的天生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我要是没了果子,保不齐哪天一冲动就在外面跟别人失足。这圈儿听说可特乱,我万一带回来一个妖里妖气的,您到时候可别后悔。”

李艳东听了这话不由得张大了嘴,下意识就在知根知底的乖果子和某个翘着兰花指的男妖精之间举步维艰。最后,大脑直接宣布罢工,她只好由着性子继续大哭。一直哭到浑身震颤,四肢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