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霸王别姬……”秋实问,“这不应该是出折子戏吗?”

“听过?”徐明海在一旁锁好车,仰头也看向海报。

“在九爷那儿听过。电影也是讲项羽和虞姬的故事?”

“我哪儿懂啊?就知道是张国荣演的。”徐明海勾肩搭背地把人拽到空场中央,“你不是喜欢宁采臣和阿占吗?就带你来看看呗。”

秋实听到这里着实吃了一惊。他立刻又仔细看了看海报——原来那个身着鱼鳞甲,凤眼朱唇的人真的是张国荣!

一股感动混合着惊喜从秋实的心窝里涌出,只是还没等他这个晕乎劲儿过去,就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冲他们走来。尚在澎湃中的血液刹那就凉了,秋实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好。”江爱芸主动打招呼。

“你好。”徐明海一面微笑,一面快速捅了一下秋实的后腰。

秋实斜了一眼旁边的衡烨,只得硬着头皮跟江爱芸点头问好。

江爱芸笑容璀璨,举止得体:“这票可真太难买了,衡烨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多谢你俩。”

徐明海开始满嘴跑火车:“是难,所以果子跟这儿蹲了好几天,一连找了好几个黄牛才买着的。对吧,果子?”

“嗯……”秋实无奈应道。

“辛苦你啦!”江爱芸踮起脚来伸手拍了拍秋实肩,又跟徐明海说,“真嫉妒你,我要是也有果子这么个弟弟就好了。”

听话听音儿,徐明海觉得“弟弟”这词可不像什么好兆头。他咳嗽一声,赶紧说:“那咱进去吧,没几分钟了。”

一行人随着人潮进入放映厅后,徐明海排兵,衡烨布阵。最后愣是从左到右摆出了一个徐明海,江爱芸,秋实,衡烨的阵型来。彻底打碎了青春期少年想偷摸谈恋爱的一厢情愿。

秋实揣着一肚子莫名其妙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逐渐暗了下来。

在一片莹润的黑色中,坐在最外侧的衡烨压低了声音凑在秋实耳边问:“你生气啦?”

半晌秋实才搭茬:“这算什么?”

“算咱俩第一次看电影。”衡烨语气诚恳,态度卑微,”你别忘了,行吗?”

秋实听了心头不禁一酸,可没想到下一秒衡烨就蹬鼻子上脸,一把抓起了自己的手。

秋实在黑暗中瞪他,用力挣扎。可对方却死都不放直到弄出声响,惹得前排有人回头看来,秋实才无奈放弃。

荧幕陡然亮起,只见有人步履阑珊走来。字幕标注:一九七七年。一段隐晦不明的对话后,画面转眼来到了一九二四年的北平城。

于是,在一九九三年的七月二十八日,北京的观众坐在电影院里第一次看到了小豆子、豆子娘、小石头、小癞子、张公公、段小楼、菊仙、袁四爷……

他们看见水葱似的豆子在漫天大雪中被当娘的剁去了第六根指头。一个异种,当个凡俗人的福分也没有。*

他们听见程蝶衣发疯似的凄厉呐喊:“说好的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他们看见驾娇燕懒的一代名角儿端着描花洒金的扇子,轻颤妩媚地掩面,风流婉转地下腰,沉醉在欺人欺己的绮梦中。

他们感叹这世上的男人把他当作女人,女人把他当作男人,直到人们不把他当人。

秋实彻底忘了自己那些心事,忘了被人牢牢攥着沁出汗水的手。他第一次被一部电影震撼了。

最后的最后,程蝶衣持着那柄长剑自刎。

秋实也将吊了将近三小时的一口气轻轻吁出。他想,豆子这下就能见着娘了。

随着荧幕上打出演员表,厅内也亮了起来。观众如雷的掌声口哨声经久不息。

待四人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徐明海借着路灯看见小伙伴们不由得一愣,忙问:“不是,这怎么闹的?”

只见仨人双颊上都挂着月亮的反光,明晃晃的。

江爱芸抹了把泪:“怪不得能拿这么多奖,真是好电影。”

衡烨也吸着鼻子感叹:“我的哥哥哎,你可真是铁石心肠,白糟践电影票。”

秋实低着头,没说话。

“内什么,渴死了。”徐明海没忘今晚的主要任务,开始努力创造机会,“果子,你和江爱芸去那边小卖部买点水过来行吗?”

“还是咱俩去吧,出来玩儿哪能让人家小孩儿买东西?”江爱芸恢复了情绪,笑着说。

“对,哥,还是你俩去吧!”衡烨催促,“给我和果子来北冰洋,凉点儿的。”

徐明海有些懵,和对方打了阵眉眼官司后,猜到八成衡烨是为了把人支开,单独嘱咐果子什么,便和江爱芸往卖冷饮的地方走去。

衡烨见他们走了,立马拽着秋实坐到电影院门口青石台阶上。他熟练地给自己点上烟,吸了一口后吐出一个烟圈,看它越飘越远。

“你跟你哥没戏。”衡烨没头没脑地说,同时用拇指一遍遍搓动着打火机上的磨轮,“这玩意儿是天生的,徐明海是’成常人’,他只会对着女的硬。”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秋实的心像是被人一把揪住,毫不留情地攥了攥。

衡烨扭过头来看着秋实一脸的不自在,笑着问:“你怎么这么纯啊?瞧你看徐明海那个眼神儿,我可不信你对他一点想法都没有。反正自打我弄明白了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后,早就把你琢磨一溜够了。”

除了徐明海,秋实还从来没跟谁谈过这方面的事情。他立刻垂下眼,用行动告诉对方自己并不感到受宠若惊。

衡烨不得不收起轻浮的调调,认认真真说:“其实,跟你俩在一起混这么久,我再缺根筋也能看出你对徐明海是什么心思。我明白,你俩打小一起长大,这里面的情义肯定不薄。但别说徐明海不是,就算他是,你也不能跟他好。”

秋实低头不语,像是种无声地反抗。

衡烨继续劝他:“旁人咱不提,就说徐明海他妈。那可是个把舌头架在别人脖子上的主儿。她要是有一天知道了你跟他儿子搞这事儿,还不活扒了你的皮?然后连同你妈、你叔儿、你学校,或者是你未来的单位……她要不闹个日月无光草木不长,我跟你姓儿。”

秋实听到这里,双手抱住小腿打了个寒颤。

“而且,”衡烨顿了顿,“就咱这社会现状,你要是被这么一闹,还怎么活?秋实,你信我。不让你跟徐明海好,不光因为私心。还因为你跟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俩万劫不复。”

这些话无疑是肺腑之言。秋实想了想,踟蹰地开了口:“衡烨……”

“你说,咱俩之间没必要拘着。”衡烨又吐了个烟圈。

“你看,“霸王别姬”都能在电影院里放了。刚散场的时候,我听见人说这片子还在外国拿了大奖。这是不是能证明大家可以够接受这种感情?说到底,同性恋不杀人犯法,不就是喜欢上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