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验尸聆讯在三天后进行。验尸程序办得尽量高雅得体,来宾很多,用乔安娜的话说,满眼都晃动着饰有珠子的女帽。

辛明顿太太的死亡时间被推定为下午三点至四点之间。当时她独自在家,辛明顿先生在办公室,女佣都休假了,埃尔西·霍兰德和男孩们在户外散步,梅根骑车出去了。

那封信一定是下午的邮差送来的。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辛明顿太太从信箱里取出信,拆开看了——之后在心烦意乱的状态下走到盆栽棚里,拿了一些准备捣毁黄蜂巢的氰化物,回到房间混在水里喝了,死之前写下焦虑不安的遗言: “我活不下去了……”

欧文·格里菲斯提供了医学证据,并强调他的判断,即辛明顿太太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同时忍耐力很差。验尸官文雅而谨慎。他严厉斥责了那些写卑鄙匿名信的人。他说,无论那封邪恶且充满谎言的信是谁写的,从道德上来说就是犯了谋杀罪。他希望警方能尽快查出罪犯,将其绳之以法。这种无耻而恶毒的行为,应该被处以最高刑罚。在他的影响下,陪审团做出了例行裁决: 在暂时精神失常的状态下自杀。

验尸官尽了全力,还有欧文·格里菲斯,然而事后当我挤在一群七嘴八舌的村妇中时,还是听到了早已熟悉的、充满恶意的评论: “我就说,无火不生烟!”、“信里写的肯定有的是真的,不然她不会那样做……”

就在那一刻,我开始憎恨林姆斯托克这块狭小的地方,以及这里这些喜欢嚼舌根子的女人。

2

我已经不太记得事情发生的确切顺序了。但我很肯定,下一起重要事件是纳什警长来访。不过在此之前好像还接到了很多电话,见到了来自社区内各式各样的人。每个人都挺有趣,并且都或多或少与事件中的人物有些交集,彼此也都互相了解。

艾米·格里菲斯是在验尸聆讯之后的那天早晨来的。她还是老样子,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精力充沛,行为也像往常一样,几乎是瞬间就把我惹火了。乔安娜和梅根出门了,我只得尽主人的职责。

“早上好,”格里菲斯小姐说,“我听说你们把梅根·亨特接过来住了?”

“是的。”

“你们真是太善良了。对你们来说这肯定是个大麻烦吧。我过来是想说,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把她送去我那儿待几天。我敢保证我能找到让她发挥些作用的方法。”

我十分厌烦地看了艾米·格里菲斯一眼。

“您真好心。”我说,“但我们挺喜欢她住这儿的。她没事儿转转,也挺开心。”

“这我相信,那孩子就爱到处瞎逛。我觉得她是不由自主,毕竟她脑子有点问题。”

“我倒觉得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我说。

艾米·格里菲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她。”她说,“你怎么会这么觉得?跟她说话时,她就看着你,仿佛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可能只是不感兴趣罢了。”我说。

“真要是这样,那她可太无礼了。”艾米·格里菲斯说。

“可能有些无礼,但她绝对不是傻子。”

格里菲斯小姐厉声强辩道: “那起码也是心不在焉。梅根最需要的是找份实在的工作——能给她的生活增添些乐趣的事。你不知道这会对一个女孩的生活起到多大的影响。我太了解女孩们了,成为女童子军对一个女孩的影响会让你吓一大跳。梅根早过了浪费时间到处闲逛、什么也不做的年纪了。”

“目前她不太适合去做任何事。”我说,“辛明顿夫人似乎总觉得梅根只有十二岁。”

格里菲斯小姐哼了一声。

“这我知道。我也很不屑她的这种态度。现在她死了,我不想过多评论逝者,但她确实是我所谓的不聪明的本地人中的典型。桥牌、八卦,加孩子——反正有那个叫霍兰德的姑娘照顾他们。恐怕我平时不是太在意辛明顿夫人,但我毫不怀疑那些事是真的。”

“是真的?”我尖声反问。

格里菲斯小姐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我十分同情迪克 [1] ·辛明顿,一切都在验尸聆讯那天爆发出来,”她说,“他一定很不好过。”

“可你应该也听到他说那封信里没有一个字是真的,他十分确定这一点?”

“我当然听到他这么说了。没错。男人确实应该为自己的老婆撑腰。迪克做到了。”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知道吗,我和迪克·辛明顿很早以前就认识。”

我有些惊讶。

“真的吗?”我说,“我听你弟弟说他是几年前才来这边的。”

“是的,但迪克·辛明顿之前常去我们北方。我认识他好几年了。”

女人总能马上得出结论,这一点男人可做不到。然而,艾米·格里菲斯的语调突然变得柔和了,唤起我深埋在脑海里的关于家里那位老护士的记忆。

我好奇地看着艾米。她继续解释,保持着柔和的语调。

“我很了解迪克……他是个骄傲的男人,并且十分内敛。但也是个忌妒心极强的男人。”

我谨慎地选择用词,说道: “这就难怪辛明顿夫人不敢给他看那封信了。她害怕,作为一个忌妒心极强的男人,很可能不会相信她的辩白。”

格里菲斯小姐愤怒而不屑地看着我。

“天哪,”她说,“你觉得一个女人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指控就吞下一堆氰化钾吗?”

“至少法医认为是这样的。还有你弟弟——”

艾米打断了我的话。

“男人都一样,一切为了面子。但这种鬼话我可不信,若匿名信上的指控都是谎言,女人会大笑着把它们扔了。起码我——”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然后说,“会这么做。”

我注意到这短暂的停顿。基本可以肯定她原本是想说“是这么做的”。

我决定直接攻入敌军阵营。

“这样啊,”我口气轻快地说,“这么说你也收到了一封?”

艾米·格里菲斯是那种不太会撒谎的女人。她愣了一分钟,脸红着说: “哦,是的,不过它并未给我带来困扰!”

“也很刻薄?”我像个患难知己一般关心地问。

“当然。这种信不都这样吗,全是疯言疯语。我就读了几个字就意识到全是疯话,于是把它扔进废纸篓了。”

“你就没想过把信交给警方吗?”

“当时没那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我迫不及待地想说出那句“无火不起烟”,但控制住了自己。接着我将话题转到梅根身上。

“你知不知道梅根的经济状况?”我问,“我问这个并非出于好奇,而是想知道她是否能离开家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