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天醒来,御手洗和江本早不见人影。真糟糕,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把找到的新线索,跟御手洗说明了。都是昨天晚上太兴奋一直睡不着害的。 不过也无妨。那约定又没说不能由我来解决,只要是御手洗的组员解决就行了。盥洗完毕,我马上到西京极车站,搭往四条乌丸的车子。由于昨天晚上已经摸清门路,抵达吉田秀彩家时,才十点多。

玄关的玻璃门开了之后,一个穿和服的太太走出来。我急忙打招呼,问道:“你好,这里是秀彩先生的家吗?是安川民雄的女儿告诉我的。”

那太太很客气地回答:“先生昨天就出去了。”

“去哪里……”

“去名古屋,他说中午回来,但可能傍晚才会到家。”我向她要了电话号码,并且留话:再来之前,会先打电话。事情就是急不得。在等人的时间里,我一边沿着贺茂川往下走,一边想案件。

这条河流叫做贺茂川,下游和东边流过来的高野川,呈Y字形汇流在一起后,就叫做鸭川。两河交集的地方,称今出川。梅泽平吉前任太太多惠的父母,就是在这里经营西阵织失败。御手洗向竹越刑警夸下海口,说一个礼拜内可以解决这个案子,但是何谓解决呢?首先是必须说明凶手犯案的过程(如果有的话),并且说出凶手是谁吧?照现在的情形看来,要完成这两点就不容易,更何况那位竹越刑警的要求,恐怕不止于此。要证明某一个人是凶手,基本上就是一件困难的事。只要是凶手还没死,就得查出凶手现在的住所、甚至确认凶手现在也在该地生活,若不如此就不算找到。

今天是十号星期二。连今天也算进去,我们只有三天时间。如果今天夜里还不能找到凶手,应该就没希望了。凶手在日本国内,不,他不一定在日本。他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即使他在国内,可能在稚内(棒槌学堂注:北海道最北端),也可能在琉球。到后天的两天之内,一定要找出他的踪迹。两天时间实在是太赶了,极有可能需要花上两天以上的时间,更何况这事件发生在四十年前。如果我们真的能在未来的两天内解决案子,赶在星期四回东京,当天就向竹越、饭田说明案由,就可以把竹越文次郎的手稿烧掉了:明天就是星期三。最好能搭星期三晚上的车回东京,所以今天不能有所收获的话,恐怕在期限前解决事件的希望,就渺茫了。现在我要办的,就是向吉田秀彩追出平吉活着的证据,而且证明平吉就是凶手。至于他匿藏的地方,就不容易着手,但少说也要探听出平吉最后现身的场所,然后明天再去那个场所做进一步调查。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捱到两点,打电话去吉田家,秀彩的老婆很客气地说:对不起,人还没回来。我只好决定继续耗到五点。

为了打发时间,我就近在公园旁边的一家茶馆休息。时间慢慢消逝,五点十分,我很快拨通电话。谢天谢地,电话那头说,秀彩刚刚到家。我马上接口就说,请让他等我,我马上就到。话一讲完,我就扔下话筒,飞奔出茶馆。

吉田秀彩在玄关迎接我。照民雄女儿的说法,吉田是六十岁左右的人。可是看他满头白发,七十岁都有了。

等不及进入客厅,在玄关我便开始说明来意。他请我在沙发坐好后,我的话匣子打开,说明因为朋友的父亲去世,整理书房时,找到一本手稿,上面有竹越的名字,内容则三言两语带过。然后,我说,这件事纯粹是帮朋友的忙,关于梅泽平吉的生死问题,我相信他仍活着,否则案件就无法说明等等,一股脑儿的对吉田说了一遍。

“我见过安川民雄的女儿,安川先生似乎认为梅泽平吉没有死,而他似乎告诉过你他的想法,所以我才来找你,希望听听您对这件事的看法。另外,你认为真的有人能做阿索德吗?”

吉田秀彩整个身子几乎埋进暗色调的沙发里,听我叙述完毕,他说:“你的话很有趣。”我重新打量吉田,银发下的五官,鼻子细而高,两颊削瘦,眼光时而锐利,时而温和,是张富有魅力的睑。因为他身材精瘦,个子又高,所以不认识的人可能会说他很孤傲,其实这种说法未必切实际。

“我曾经占卜过这件事。关于平吉的生死,答案是五比五。不过,现在我认为死的成分是四比六。可是,谈到阿索德,我是以创作人偶为兴趣的人,其中的哲理讲不完。如果为做那个而犯下了杀人罪,那我可能真会把它做出来。我这么说好像有点前后矛盾。”

这个时候,吉田太太端着茶、点心,来到客厅。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匆匆跑来,也没有带见面礼:“对不起,太急的缘故,以致空手……”

秀彩笑笑,说不必客气。

这时候我才首次环顾吉川家的客厅。刚进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斗牛场的牛一样,根本没时间注意这些。客厅里占卜之类的书很多。而大大小小的人偶,有木制的,或合成树脂做的,这些作品的风格都相当写实。

由于我的赞美,话题自然转向人偶。

“这是合成树脂吗?”

“那个,是FRP。”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噢……”我十分惊讶,老人家洋文居然朗朗上口。

“怎么会想到制造人偶呢?”

“嗯,说来话长。我对人本身感到兴趣。乐于制作人偶,个中道理,不是门外汉可以了解的。”

“刚刚您说自己也可能去制造阿索德,制作人偶真的那么有魅力吗?”

“说是魔力也无妨。人偶即是人的化身。当我制作人偶时,聚精会神,手指接触模型,魂魄仿佛就慢慢地进入人偶之中,另一方面,人偶的制作,又好像是在制造尸体,有点恐怖,这种经验,单是魅力二字是不足以形容的。从历史看来,日本是不会制作人偶的民族。虽然日本也有土俑或陶俑之类的东西,但是这些都是‘代替真正的人’,是象征性的,与雕刻或雕塑人偶的概念,截然不同。日本人的历史里,很少有肖像之类的东西,更别说雕像了。西方的希腊或罗马,每一个时代的执政者或英雄,几乎都留下了肖像画、雕像、浮雕等等肖像,供后人景仰。日本却只见佛像的雕刻作品,却从来没看过为政者的雕像。并不是日本人在这一方面的技术不行,而是害怕魂魄会因此而被摄走,所以即便是人像画,也不多见。因此,在日本制作人偶时,通常是要躲着别人制作的,而且制作者也总是秉持着神圣、严肃、全神贯注的态度,来创作一件作品。这种创作的过程,有如与生命的搏斗。我从昭和开始,便沉迷在这种创作的魔力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