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王(第2/4页)

这片大山从此就属于新的主人了,他就住在古堡里。这么大的一片地方,有多少石头树木小河,还有百种走兽和飞鸟,也都一块儿归了那个人。这让山里人烦闷,他们瞧着围起的栅栏就像长城,看也看不到边,就说:“这大概是造了一个国吧?这国叫什么名儿?”他们想不出,后来就根据飞机上的标志,叫它“大鸟国”。这个大鸟国里一定有国王和妃子、大臣之类,一定有趣极了。可惜天大的热闹什么都看不见,山里人有点心急火燎的。

因为山里人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上边就传出话来:大山自然归了古堡里的人,不过老百姓还可以进山采药和游玩,只是不能乱掘乱刨,更不能接近古堡。他们重新得以进山了,发现这儿修得路是路,渠是渠,还有一些亭台楼阁。再走近那个古堡就不成了:离它几十里远就有了密密的栅栏。偶尔听到头上有隆隆声响起,一仰脸就能看到一只大铁鸟飞向古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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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住进古堡的帝王叫吴大淼,年龄在一百岁左右,是其他人的估计。是中国人,但中国语说不利索。最常用的有三国语言。这一生主要在海外生活,因为老来思乡及生意方面的需要等,才选中了这个凶险之地。有人告诉他古堡里的妖怪杀人不眨眼,他却毫不在意。资产据说有上千亿,太太有八个——她们入乡随俗,如今大多都不叫太太了,只叫秘书、资料员、打字员、助手等等。她们当中除了年纪最大的一个五十多岁了,其余都在三四十岁左右。五十多岁的是大太太,吴大淼为其取名“老豆蔻”。如今八个太太全都随他住在古堡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另外的几个男子负责安全保卫之类,住在古堡旁那个单独的石楼里,二者有一条地道相通。但平时石楼里的人不准踏入古堡一步。除了八个女人之外,只有黑衣人可以住在近前,这人既是他的贴身保镖,又是专机驾驶员,其实是他最亲密的人。

人们平时只唤他老板,将这个称呼留给了他一个人。自从老板入住古堡以来就没有外人见过他,无论谁都不曾见过。有一次一个高官从极远的地方专门赶来,还是没成。一般情况下古堡里传出的讯息是:老板不在,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代理总管——这个人就是那个最初来此地勘察的人,四十多岁,叫吴灵,是老板的本家孙子,平时也住在那个单独的石楼里。那一次高官只会见了吴灵。老板一年里出不了几次门,大多数时间待在古堡的某一个房间里看书,是个嗜书成癖的人。古堡里最多的东西就是书,各类书籍堆满了许多空间。据说那些大铁鸟轰隆隆来去不息,主要就是往这里运书的。八个太太除了伺候他吃睡,再就是为其管理图书。这些书都被他视为宝物,不准受潮,更不得污浊受损,要永远保持洁静完美才行。他在古堡里四处走动时,最厌恶遇到人。所以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其他人就得赶紧躲起来。他要找谁倒是极其方便的,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设备,那是专门用来听候老板召唤的。

老板读书的时候是最为专注的,任何人不得打扰。他有时读到痴迷处可以一连几天不睡,吃的东西也简单到极点,无非是一大杯水、一点咸肉和几片面包之类,外加一大把生菜。他咀嚼菜叶的样子很像兔子,吃东西时眼睛也不离书,进茅厕更是如此。八个太太除了老豆蔻偶尔敢于主动找他,其余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胆量。古堡里一年四季温度都差不多,因为这里拥有最先进的空气调节设备。通信设备当然更是一流,他可以在任何时候与任何地方的人通话,高兴了会聊上多半天。一架直升机待在停机坪上,如果他起意要走,几分钟内就可以离开这里。可能是年龄的关系,他走出古堡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八个太太都认为是这样。他作为一个人真的是太老了,人老了就格外懒惰,不愿出门。她们是多么渴望跟上他到外边风光一番啊,去海外,去自己的所有领地;如果在近处转转也蛮好的——比如那两个海岛。她们常常偷偷叹息,互相之间却要装出欢欣满意的样子。如果有哪一个女人唉声叹气,总急着往外面跑,老板知道了就会极其失望,说一声“躁性”,长时间不再搭理。

太太们总要稍稍议论一点他衰老的话题,但也是适可而止。比如她们总是点到而已,不太往深里说:“瞧鼻毛全白了。”“耳垂上都是深皱。”“嘴角耷拉了。”但只要说起他的长处,比如记忆力、身上的力气,一个个就全打开了话匣子:“嘿,不服不行啊,他哪像这么大年纪的人啊,一口气能要咱半天,像小孩儿一样闹腾!”“一点不错,咱都被他缠磨烦了,也担心他第二天累得爬不起来,谁知道人家一大早就起来瞎串悠了,大脚丫子踩得石头地叭哒叭哒响!”“这么大年纪了,连袜子也不穿就出来了,有一回还忘了穿裤子——我琢磨着是看书看走了神,忘了这档子事了。”“那一准是,那准成是……”老豆蔻在一旁只听不说,因为她心里鄙视这几个小东西,暗中说:“你们才吃过几碗干饭啊!我跟上他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里打转哩!那时候,哼,老板身上的腱子肉,一攥拳头吓不死你们!他那会儿还能洗冬澡儿,抱着俺就往冰窟窿里跳,咱千央万求‘行行好吧,咱可比不上你呀’,人家压根儿就不听,搂着咱扑通一声跳进去了。老天!活受罪啊,伴君如伴虎啊……”老豆蔻回忆起更早时候的这些事,感动得抹泪:那时候老板突然喜好起无线电了,摆弄起自家电台,让我接收一个专门的频道,他在那边老说没完没了的情话:“爱、爱,爱死了。”还小猫小狗地叫着,那是什么成色!如今,哼,你们是老猫儿头遇上半只死老鼠,捡个梢头而已,别人吃剩的而已!

老板在古堡里是不戴那顶灰纱凉帽的,于是她们都能看到他的头顶:毛发稀稀拉拉着实不多,但也不是全秃;问题是这毛发有的白有的黄,有的红有的黑,像是代表了五大洲的不同人种。后头即脖子上方,那儿秃得厉害,所以从后边看很容易让人想起秃鹫。他喜欢让她们没事了搔搔这头顶,说这才是恢复体力的最好方法。“如果头顶荒了,那么一切皆荒。”这是他独特的理论。她们当中有个把会按摩的,这让他格外喜欢。于是她们也就竞相学起了这门技术,只为了胜出一筹。有的还自己发明出一些新的健身法,让老板在将信将疑中一阵惊喜。不过老板身体的颓相并不多,除了不再洗冬澡、不愿出门,其他一切仍旧照常。老豆蔻坚持说老板从年轻时候就是如此,愿意独处——有一次记得他一连四十二天没有出门,屙屎撒尿都在屋里。“看一个人老还是不老,最主要的是看他对女人殷勤不殷勤,见了女人待理不理的,眼皮都抬不起来的,那就是快了。”老豆蔻跷着一根手指,像讲经一样说给她们听。有的不识时务,问一句:“什么快了?”老豆蔻立刻迎着她大喝一声:“快要伸腿瞪眼玩完儿了!”